第一章 马达加斯加·翻尸节

马达加斯加的雨季刚收住尾巴，穆龙达瓦镇的猴面包树就炸开了雪白的花。莉拉蹲在院角的拉菲草筐前，看祖母把晒了整月的红蓝草汁揉进棉线，染出一匹匹流动的霞光——那是给曾祖母做新裹尸布的料子。

"阿婆，为什么每七年才换一次？"莉拉捏着草茎，看阳光透过草席在地上织出碎金。她记得三年前曾祖母下葬时，裹尸布也是这样的红蓝，像把天空和火焰都缝进了粗布。

祖母的手停在染缸沿，指节上还沾着靛蓝："因为第七年，土地会把思念酿成甜酒。"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着一片红蓝草叶，"等你见过曾祖母跳舞，就懂了。"

翻尸节的清晨，整个家族的人都聚在穆兰杰山的墓园里。晨雾还没散尽，莉拉就被表兄拽着往山顶跑——曾祖母的棺木己经从土里抬出来了，裹着的旧丝巾泛着岁月的包浆，却依然鲜艳得像要滴出血来。

"轻些！"族老的声音像老龟壳擦过岩石，"祖先睡了七年，可骨头里还住着魂呢。"几个壮小伙托着棺木，脚步轻得像捧着刚出巢的雏鸟。莉拉这才看清曾祖母的模样：她的皮肤缩成了树皮般的褶皱，头发却依然黑得发亮，仿佛时间只啃食了血肉，却把魂灵的精气全留给了头发。

棺木放在墓前的空地上，族人们解开旧丝巾，露出底下裹着的粗麻。莉拉突然想起祖母说过，曾祖母年轻时是岛上最会织布的女人，能用红蓝草汁染出会变色的布——白天是火焰，夜里是月光。可后来战争来了，族人死的死，逃的逃，曾祖母把最后半袋染料全熬成了药，救活了三十多个饿肚子的孩子。

"该换新布了。"族老的声音像敲起了青铜钟。七块染着红蓝草汁的新丝巾被展开，每一块都绣着小小的猴面包树——那是家族的图腾。莉拉看见祖母颤抖着摸向其中一块，针脚歪歪扭扭的地方，绣着朵极小的莲花："这是你曾祖母教我的，她说莲花谢了会结莲蓬，莲蓬破了又长新荷，咱们家的日子，就得像这样周而复始。"

当新丝巾裹上曾祖母的遗体时，墓园里突然响起了鼓声。是村里的老乐师，他敲着用猴面包树干做的鼓，节奏越来越快。几个年轻姑娘率先跳了起来，裙角扫过草地，惊起一群蓝尾鹊。莉拉看见表叔公的眼泪砸在鼓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去年刚死了儿子，可此刻却笑得像个孩子。

"曾祖母，你看！"表兄举着一串猴面包树果跑过来，"今年结得特别多，够全族吃一冬！"人群里有人喊："阿婆，咱们还买了新的铜铃铛！" "还有，您教我织的红蓝布，今年卖给了游客，换了好多钱！"

曾祖母的遗体被轻轻抬起，族人们围着她跳起了环舞。莉拉被挤到最里面，看见曾祖母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不是幻觉，那根蜷曲了七十年的手指，真的在空气中划了个圈，像在回应什么。鼓声、笑声、呼喊声混在一起，惊飞了几群渡鸦，它们绕着墓园盘旋，洒下一串清亮的啼鸣。

"安心睡吧，我们还富有。"祖母跪下来，把最后一缕红蓝丝巾系在曾祖母的腕间。那丝巾在风里飘啊飘，像一团不会熄灭的火。莉拉忽然懂了：所谓富有，不是地窖里藏的珊瑚，不是市集上卖的钱币，而是每七年一次，把祖先从泥土里请出来，看看他们的子孙还在好好活着——看看猴面包树还在开花，看看红蓝草还在染布，看看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记忆，依然在血脉里发烫。

暮色降临时，曾祖母被重新放进墓穴。新丝巾的红蓝在夕阳下流转，像把整个晚霞都缝进了土里。莉拉摸着怀里那包剩下的红蓝草籽，突然听见风里有细细的歌声，像是曾祖母的声音："第七年，第七年，我的孩子们啊，你们把日子过成了诗......"

山脚下的村庄升起了炊烟，混着猴面包花的甜香，漫山遍野都是富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