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里的济州岛，顺英蹲在灶前添柴火，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她孕肚上的红布肚兜忽明忽暗。窗外的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灌进来，她打了个寒颤，突然想起婆婆昨儿个说的话："头胎的胎梦最金贵，要是梦见黑野猪，得赶紧去城山火山口寻那多孔的玄武岩。"
顺英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嫁过来三年，这是头一遭怀孕。丈夫哲洙出海还没回来，婆婆在里屋打着呼噜，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傍晚起，脑子里就晃着只黑野猪的影子。那猪毛油光水滑，獠牙沾着血，正往火山岩缝里钻，岩缝里渗出的水红得像血。
"叮铃——"
窗棂被风撞得轻响。顺英摸黑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块磨得发亮的玄武岩。这是她天没亮就揣着鸡蛋去城山火山口求的——火山口在汉拿山脚下，老渔婆们说，那儿的玄武岩有眼儿，能通阴阳。
"顺英啊，"老渔婆抖着皴裂的手，往她手里塞了把艾草，"这石头得在月亏夜捡，沾了露水的才灵。你梦里的黑野猪不是灾星，是火山女神的守山兽，它肯入你梦，说明娃儿命硬，得借这石头镇住胎气。"
顺英把石头搁在炕头，用红布裹了三层。头夜，她刚合眼，就闻见了松脂香。睁眼一看，自己正站在火山口边，脚下是黑黢黢的玄武岩，岩缝里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菊。那黑野猪从岩缝里钻出来，甩着尾巴往她脚边凑，獠牙上还挂着块带血的珊瑚——像是被浪冲上岸的。
"别怕。"野猪开口了，声音像老木屋的门轴，"你肚里的娃儿，是火山女神的种子。当年我护着她穿过海眼，她许我在这儿歇脚。如今你要生了，我替她来看看。"
顺英想摸石头，手刚伸出去，野猪"嗷"地叫了一声，不见了。再睁眼，天己经大亮，哲洙的破木船正撞进院子，他裤腿还滴着海水，手里举着条尺把长的石斑鱼："顺英！我今早路过火山口，看见岩缝里有块玄武岩，眼儿多得跟蜂窝似的，给你带回来了！"
顺英接过石头，比她枕头底下的那块还大。哲洙挠着头笑："渔婆说，头胎要备两块石头，一块镇胎，一块养胎。"他蹲下来摸她的肚子，"娃儿肯定壮实，像我。"
第二夜，顺英又梦见了火山口。这次野猪没出现，倒是岩缝里冒出股热气，把野菊都熏得蔫了。她正犯嘀咕，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个穿靛蓝裙的女人，头发上别着珊瑚簪，腕子上套着贝壳镯——像极了村东头供着的火山女神像。
"你是顺英？"女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岩缝，"我是火山女神的侍女。你肚里的娃儿，本是要做海灵的，可他恋着你身上的烟火气，不肯走。黑野猪替他求了我三回，我才允他投胎做人。"
顺英急得首掉泪："那...那他能平安落地么？"
侍女摸了摸她的肚子："得靠这石头。每夜枕着它，把心事说给石头听。石头能把你的盼头，变成娃儿的福分。"
第三夜开始，顺英每晚都跟石头说话。头天说："娃儿，你阿爸出海三天没回来了，他肯定急坏了。"第二天说："隔壁阿婶送了我半筐橘子，等你出来，咱们一起吃。"第三天说："哲洙说等娃儿满月，要带你去看海女采鲍鱼。"
到了第七夜，石头突然烫得吓人。顺英吓出一身汗，刚要把石头扔了，就听见院外传来狗叫。哲洙破门而入，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个红布包："顺英！我在海上救了个落水的老阿婆，她塞给我这个——说是能保母子平安的胎梦石！"
红布包一打开，顺英差点哭出来。里面是块拇指大的玄武岩，眼儿细得像头发丝，跟她枕头底下的那两块，纹路竟一模一样。
第八夜，顺英做了个最清楚的梦。她站在火山口，脚下全是多孔的玄武岩，岩缝里开着金黄金黄的野菊。黑野猪、火山女神、哲洙，还有好多没见过的人，都围在她身边笑。那娃儿在岩缝里踢腿，踢得野菊首晃，岩缝里渗出的水，清得能照见云彩。
第九夜，顺英把三块石头并排放在枕头下。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见石头"咔嗒"一声，像是在应和什么。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窗纸上有个影子——是娃儿的小手，正扒着窗户往屋里瞧。
"顺英！"婆婆的声音从里屋炸响，"快来看！娃儿要出来了！"
顺英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往产床跑。哲洙举着煤油灯，照得产房亮堂堂的。稳婆擦着手喊："是个大胖小子！"顺英凑过去看，娃儿的脸红扑扑的，攥着个小拳头，指节上还沾着点血，像极了岩缝里的珊瑚。
"看！"哲洙指着娃儿的脖子，"这胎记，跟火山女神像腕子上的贝壳一模一样！"
顺英笑了，眼泪砸在娃儿的脸上。她想起枕头底下的石头，伸手一摸，己经凉透了。可娃儿的哭声那么响，像要把整个渔村的黎明都喊醒。
后来，顺英把三块石头用红绳串了，挂在娃儿的摇篮上。村里的人都说，那石头有灵性，能镇住海妖，能挡住风浪。再后来，有孕妇来问她讨石头，顺英就把哲洙当年在海上捡的那块给了人家："胎梦石不是宝贝，是心意。你对娃儿有多盼，石头就有多灵。"
现在，济州岛的年轻妈妈们还会传这个故事：要是头胎梦到黑野猪，别慌，去火山口找那多孔的玄武岩。把石头枕在头下连梦九夜，你肚里的娃儿，会带着火山的热乎气儿，带着海风的咸腥味儿，带着所有爱你的人的盼头，平平安安来到这世上。
就像顺英家的娃儿，如今己经会跟着渔婆们唱："火山女神火山口，玄武石头暖肚兜；黑野猪儿来报信，娃娃落地乐悠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