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贾斯坦的沙漠风裹着沙粒打在卡尔尼玛塔神庙的铜铃上,叮铃铃的响声里混着老鼠的吱叫。十六岁的阿米莎蹲在神庙后巷的青石板上,正用银线穿小铃铛——那是给新到的圣鼠准备的脚镯。
"阿米莎!"
老祭司的声音像晒了三十年的老茶,带着股子沙哑的暖。他拄着镶铜的木杖,杖头雕着只翘尾巴的老鼠,"西配殿的跛鼠又多了三只,去把银匠铺的托钵拿来。"
阿米莎应了一声,起身时碰倒了竹篓。几十枚银脚镯骨碌碌滚出来,在地上撞出细碎的响。这些镯子比小拇指还细,刻着梵文的"吉祥",边缘镶着碾碎的月光石——都是信徒们捐的,说是要让圣鼠走夜路时不硌脚。
西配殿的供桌上摆着七只陶碗,碗底铺着碾碎的鹰嘴豆。阿米莎数了数,今天新来的跛鼠有五只:三只左后腿瘸,一只右前爪缺了块肉,最瘦的那只后腿肿得像根胡萝卜。她蹲下来,用银镊子夹起最蔫的那只,触须刚碰到它的背,老鼠突然打了个激灵,却没躲开。
"别怕,小宝贝。"阿米莎轻声说,从托钵里取出枚银镯。镯子的弧度刚好扣住老鼠的脚踝,她对着光看了看,银面上还留着银匠锤打的细纹,"这是昨天裁缝铺的寡妇捐的,她说她儿子说,老鼠的脚也应该戴漂亮镯子。"
老鼠的耳朵动了动。阿米莎注意到它右后腿有道旧疤,结着暗褐色的痂——那是上个月从神庙梁上摔下来的伤。她轻轻把银镯套在它伤腿上,银圈贴着皮肤的温度,老鼠突然抖了抖,发出细细的"唧"声,像是在笑。
"好了。"阿米莎把它放进供桌下的稻草堆,"等月亮升到尖塔顶,你就能去神龛前吃供果了。"
老祭司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捏着串檀木佛珠。"你记得三年前的那只断腿鼠吗?"他问。
阿米莎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来神庙当帮工的夏天。暴雨冲垮了神庙后的储藏室,一只灰毛老鼠被压断了左前腿,缩在碎砖堆里发抖。老祭司用草药给它敷伤,又翻出半枚银镯——那是信徒十年前捐的,刻着"平安"二字。
"当时大家都说,断腿的老鼠活不过三天。"老祭司摸着杖头的鼠雕,"可它戴着银镯的第七天,竟能蹦跳着爬上供桌了。第十天,它叼着颗石榴籽放在我脚边,像是谢礼。"
阿米莎想起那只老鼠。后来它成了神庙的"常客",总在月夜里蹲在神龛旁,银镯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去年冬天,它不见了,却在神龛下的墙缝里留下了七颗石榴籽——每颗都剥了壳,整整齐齐码成小塔。
"后来呢?"阿米莎问。
老祭司笑了:"后来啊,每年雨季前,总会有跛脚的老鼠往神庙跑。它们有的断了腿,有的少了爪,可只要戴上银镯,不出七日就能好利索。信徒们说,是鼠神显灵了。"
"可鼠神不是住在神龛里吗?"阿米莎歪头。
老祭司没回答。他指了指供桌下的稻草堆,那里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那只断了右后腿的跛鼠正用没受伤的爪子扒拉银镯,银圈在它脚踝上转了个圈,发出清脆的响。
"你看。"老祭司说,"银镯不是给老鼠戴的,是给人看的。"
阿米莎没懂。首到三个月后,她跟着老祭司去村里收捐。村头的老妇人捧着个红布包,里面是枚银镯:"阿爸说,他年轻时在神庙当杂役,有只老鼠戴过这镯子。后来他去战场,子弹擦着腿飞过去,腿上竟没留疤——他说,是老鼠的银镯替他挡了灾。"
"还有这个。"村头的少年递来个小铁盒,"我奶奶临终前说,她小时候总给神庙的老鼠喂饭。有回她摔断了手腕,夜里梦见只戴银镯的老鼠,叼着草药来给她敷。第二天,她的手竟自己消肿了。"
阿米莎摸着银镯上的刻痕,突然明白了。那些银镯不是圣鼠的饰品,是信徒们寄存在鼠神那里的"心愿"。断腿的老鼠戴着它们,就像替人受了伤;等老鼠痊愈,心愿也就实现了。
回到神庙时,月亮己经爬上了尖塔。阿米莎把最后一只银镯套在跛鼠的伤腿上,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镯子上的"吉祥"二字泛着温柔的光。那只老鼠突然跳上供桌,用没受伤的爪子碰了碰神龛上的鼠神像——像是在说谢谢。
老祭司点燃三柱香,烟雾里,阿米莎看见鼠神的画像在动。那画像里的老鼠不再是石雕,而是活的:它弓着背,前爪搭在供桌上,银镯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是在说:"你们看,我又帮了个人。"
后来,卡尔尼玛塔神庙的跛鼠越来越多。信徒们说,每只戴银镯的老鼠都是"鼠神的使者",它们用伤腿替人挡灾,用痊愈替人积福。而阿米莎依旧每天蹲在青石板上穿银线,只是现在她会多穿一枚铃铛——她说,要让跛鼠走路时,脚镯和铃铛一起响,这样鼠神听见了,会更高兴。
"阿米莎!"老祭司的声音又响了,"东配殿新来了只断尾的老鼠,去拿银镯。"
阿米莎应了一声,捧起托钵往东配殿跑。风里飘来供果的甜香,混着银镯碰撞的轻响。她知道,在神庙的某个角落,那只三年前的断腿鼠正蹲在墙缝里,看着她跑过,银镯在它脚踝上闪着光——那是时光的印记,也是信仰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