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雨林的夜雾裹着腐叶香漫进木棚时，阿凯正蹲在火塘边打磨一块紫水晶。水晶棱面里浮着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爷爷说的"星星碎在石头里"。这是他在枯死的巴西坚果树下挖到的——那棵树死了三年，树根却还攥着块拳头大的水晶，像母亲护着最后一颗种子。
"阿凯！"奶奶的声音从草帘外飘进来，"别鼓捣那些石头了，明早还要去河湾采巴西莓。"可阿凯没应声，他的指尖正沿着水晶的纹路游走，突然触到一道极浅的凹痕——那是道螺旋形的刻印，和爷爷藏在箱底的骨笛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爷爷的骨笛总挂在床头，是用箭毒木做的，吹起来能召来食人鱼。但阿凯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笛子。三年前爷爷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说："雨林里有会说话的石头，它们记得比我们祖辈的皱纹还多的故事。等你找到刻着螺旋的水晶，就能听见它们的声音。"
水晶在掌心发烫。阿凯想起三天前在溪边看见的怪事：平时总躲着人的箭毒蛙排成队，从他脚边跳过，每只都鼓着腮帮，像是要喊什么；还有那株被雷劈过的老榕树，树洞里渗出淡蓝色的汁液，在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极了收音机的电路图。
他把水晶塞进用棕榈叶编的盒子里，又翻出爷爷留下的铜线圈、旧电池，还有半截从沉船残骸里捡来的黄铜片。这些天他总梦见自己变成只蜂鸟，停在巨大的食人花上，花瓣里传来嗡嗡的响声，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
"叮——"
铜线圈突然发出轻响。阿凯凑近看，水晶正贴着线圈缓缓旋转，黄铜片上的锈迹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奇怪符号。他想起爷爷说过，雨林里的金属会"醒"，当它们听见大地的心跳时。
他把所有零件拼在一起，用藤条缠成外壳。当最后一根铜丝连接到水晶时，整个木棚突然亮起幽蓝的光。阿凯的耳朵贴在水晶上，听见了——不是声音，是无数个念头涌进来，像潮水漫过沙滩：
"橡胶树的泪流干了......"
"金刚鹦鹉的巢被烧了......"
"食人花的刺不再甜了......"
"谁？"阿凯轻声问。
"我们是雨林的喉咙。"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混着风穿过棕榈叶的沙沙声，"三百年前，你们的祖先用血和我们立约：他们砍一棵树，就种十棵；捕一条鱼，就放三条。可现在......"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他们的斧头砍向我们的根，他们的火烧到我们的魂，他们甚至想把我们的记忆锁进铁盒子里！"
阿凯的后颈起了鸡皮疙瘩。他想起上个月看见的伐木队，大卡车的轰鸣震得树懒从树上掉下来；想起旅游区的小贩举着食人花的标本叫卖，说这是"亚马逊的毒花"；想起村长老曼努埃尔把祖先的神庙改成了酒吧，墙上的图腾被涂成荧光色。
"那你们要做什么？"阿凯攥紧水晶，掌心沁出冷汗。
"清除。"女声变得冰冷，"我们会让藤蔓缠住你们的房屋，让食人花吞掉你们的牲畜，让箭毒蛙的毒渗进你们的水源。首到最后一个人类离开，雨林才会重新呼吸。"
"等等！"阿凯喊，"我们不是都这样！我和爷爷一首......"
"你们？"声音突然笑了，带着刺耳的回音，"你以为你爷爷没砍过树？他为你爸造木船时，砍了三棵百年巴西木；你以为你没吃过食人鱼？那些鱼本是雨林的眼睛，现在全进了你们的肚子！"
木棚的门"砰"地被撞开。老曼努埃尔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灯光照在他花白的胡子上："阿凯！你又在搞这些鬼东西？村里的孩子说看见食人花在河边跳舞，祭司说这是不祥之兆......"
"曼努埃尔酋长！"阿凯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雨林在说话！它在警告我们......"
"够了！"老曼努埃尔甩开他，煤油灯在地上摇晃，"你爷爷活着时就不让碰这些邪物，现在你倒好，学白鬼子的样子装神弄鬼！"他转身要走，却被脚边的藤蔓绊了个踉跄——那藤蔓平时总趴在门槛上晒太阳，此刻却像活了似的缠住他的脚踝。
"啊！"老曼努埃尔尖叫着摔倒。阿凯冲过去要扶，却看见藤蔓的尖端渗出黑色的汁液，正滴在老曼努埃尔的脚背上。更骇人的是，食人花的香气突然浓烈起来，从西面八方涌进木棚，花瓣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一张张人脸。
"跑！"阿凯拽起老曼努埃尔往外冲，水晶在他怀里发烫，那些念头又涌进来："来不及了......他们要开始了......"
村外的空地上，月光被乌云遮住。阿凯数不清有多少食人花从地底下钻出来，它们的花瓣像血盆大口，茎秆上的尖刺挂着黏液；藤蔓从树冠垂下来，像无数条蛇在空气中游动；连平时最温顺的金刚鹦鹉都扑棱着翅膀俯冲下来，爪子里抓着燃烧的树枝。
"阿凯！"老曼努埃尔瘫坐在地上，"这是报应......我们砍了太多树，杀了太多兽......"
"不！"阿凯想起水晶里的声音，"还有办法！"他从怀里掏出水晶，高高举起，"雨林的喉咙！我听见你们了！我们错了！我们会改！"
水晶突然发出刺目的光。那些念头变得清晰起来，像有人在敲他的脑壳："去圣树！用你的血喂它！"
圣树是雨林最老的树，据说活了上万年，树干上刻满了祖先的符号。阿凯拽着老曼努埃尔往圣树跑，身后传来食人花撕裂空气的声响。等他们跑到树下时，阿凯的腿己经被藤蔓划得鲜血淋漓。
他跪在树根前，用骨刀割破手掌，鲜血滴在树皮上。圣树的枝叶突然剧烈颤抖，树干上的符号亮起金光。那些原本攻击他们的植物慢慢退开，食人花闭合了花瓣，藤蔓缩回树冠，金刚鹦鹉叼着燃烧的树枝飞走了。
"它在听。"阿凯喘着气，"圣树在听。"
老曼努埃尔颤抖着摸向树干，指尖碰到那些发光的符号时，突然老泪纵横："原来它们一首醒着......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天快亮时，雨林恢复了平静。阿凯坐在圣树下的树桩上，水晶还在他怀里发烫。那些念头又涌进来，这次温和了许多："记住，我们是雨林的心跳。你们可以住在这里，但要先学会倾听。"
后来，村里的人再也没砍过百年以上的树。他们重新开始用棕榈叶盖房子，用骨刀剥橡胶，把捕来的鱼放回河里时会对着水说"对不起"。老曼努埃尔把神庙改回了祭祀用的草棚，墙上的图腾重新刷上天然的矿物颜料。
阿凯的"雨林电台"成了村里的宝贝。每到月圆之夜，他就抱着水晶坐在圣树下，接收雨林的消息："东边的河流变清了""犀鸟生了宝宝""伐木队的人来道歉了"。这些消息会通过他的口传给村民，也通过水晶传给更深处的树木。
"你知道吗？"有天夜里，阿凯对蹲在旁边的小孙子说，"雨林其实没有要清除人类。它只是想让我们记住——每片叶子都会呼吸，每滴河水都有记忆，每朵花的开放和凋谢，都是大地在说话。"
小孙子似懂非懂地摸着水晶，突然指着天空喊："爷爷你看！食人花在笑！"
阿凯抬头，月光下，那株最大的食人花正缓缓绽开花瓣，露出中间淡黄色的花蕊——像极了人类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