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姆的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窗户时,艾丽西亚正蹲在阁楼地上,翻着奶奶的旧木箱。箱底压着块蓝布,布包里裹着半打海玻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奶奶说的"女巫的眼泪",得在涨潮前三小时捡,沾着月光的才镇得住怨气。
"丫头,别翻乱了。"奶奶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咳嗽,"明儿个万圣节,该准备的不是这些老物件。"
艾丽西亚把海玻璃重新包好,探出头。七十岁的奶奶正坐在摇椅上补渔网,银白的头发用木簪别着,腕子上还戴着串褪色的琥珀珠子——那是她当女巫学徒时,师父送的"定心石"。
"奶奶,今年诅咒瓶写谁的名字?"艾丽西亚趴在楼梯扶手上,晃着两条腿。
奶奶的手顿了顿,渔网针在灯光下闪了闪:"你上周说的那个开发商,叫什么来着?"
"马尔科姆·霍克。"艾丽西亚咬着嘴唇,"他把老邮局拆了,说要建什么'海盗主题酒店',连教堂的彩窗都要撬走卖钱。上周他派人砍了码头的老榕树,树根底下还埋着我曾祖母的铜铃铛......"
"够了。"奶奶打断她,把渔网往膝头一叠,"写名字的事,明儿个潮汐最低时再说。你先去厨房把黑糖煮上,等会儿要做'镇魂糖霜'——诅咒瓶得裹着甜,才能让怨气软和些。"
厨房的炉子上,黑糖正咕嘟咕嘟冒着泡。艾丽西亚搅着锅,看糖浆变成琥珀色,突然想起奶奶常说的话:"诅咒不是为了让对方倒霉,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不沾血。"
三天前的深夜,艾丽西亚在老书店翻到本旧日记。1692年的记录里,她的祖先玛莎·霍克被指控"与魔鬼交易",就因为她在暴雨夜给发烧的邻居熬了草药汤。玛莎被绑在木柱上烧死时,怀里还揣着半块没送出去的姜饼——那是给邻居孩子的小礼物。
"他们说我是女巫,"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开,"可我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
从那天起,艾丽西亚总梦见玛莎站在火刑架上,头发着着火,却还在喊:"别恨,别恨......"
第二天清晨,艾丽西亚跟着奶奶去海边捡海玻璃。七点的潮水退得只剩浅滩,碎贝壳在沙地上闪着光。奶奶蹲在齐膝的水里,指尖掠过一片玻璃,在阳光下照了照:"这个行,边角圆润,没沾过血。"
艾丽西亚也蹲下来,突然踢到块硬东西。她扒开泥沙,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盒——盒盖上刻着"霍克家族"的族徽,是朵枯萎的玫瑰。
"这是......"
"你曾祖父的东西。"奶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1950年代,他也是这么站在老邮局前,看着推土机铲平了最后一面老墙。后来他疯了,在阁楼写了三个月日记,最后一页是'海水会带走一切'。"
铁盒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是张老照片:穿西装的男人搂着穿婚纱的女人,背景是座带尖顶的老邮局,门楣上挂着块木牌——"霍克家族邮政所"。
"你曾祖父是最后一任邮差。"奶奶弯腰捡起照片,"他说,邮局的信箱里装着全镇的秘密,拆了它,就像拆了大家的记忆。"
艾丽西亚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马尔科姆·霍克的祖父,正是当年带头烧玛莎的那个法官的儿子。
"奶奶,"她捏着照片,"这算不算因果?"
奶奶没说话,只是把海玻璃和铁盒一起收进木箱。
万圣节前夜,月亮像块被咬了一口的奶酪,挂在灯塔尖上。艾丽西亚跟着奶奶把材料摆在客厅:六个海玻璃瓶,黑糖熬的糖霜,还有写名字的羊皮纸——马尔科姆·霍克的名字被倒着写,用的是凯尔特符文。
"步骤记好了吗?"奶奶往瓶里倒糖霜,"第一层糖霜裹名字,第二层撒海盐,第三层放你曾祖母的铜铃铛碎屑。最后倒插在沙滩上,潮水涨起时,怨气跟着瓶子沉到海底,再浮不上来。"
艾丽西亚照做,指尖碰到铜铃铛碎屑时,突然一阵发烫。她想起日记里的玛莎,想起老照片里的邮差,想起昨天在码头遇见的马尔科姆——他喝得醉醺醺的,拍着她的肩说:"小丫头,你家那破房子早该卖了,我给你双倍价钱。"
"好了。"奶奶把最后一个瓶子封好,"现在去沙滩。记住,要在退潮最低点插瓶,这样潮水会把它们带进深海,不撞任何礁石。"
凌晨两点的沙滩冷得刺骨。艾丽西亚踩着湿沙,听着浪涛声,手有点抖。奶奶举着煤油灯,在前面照路:"往灯塔方向走,第七块礁石旁,那里的沙最软。"
她们在礁石旁停下。奶奶蹲下来,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个圈:"就这儿。"
艾丽西亚捏着第一个瓶子,倒插进沙里。瓶身是淡蓝色的,糖霜在月光下闪着晶,像滴凝固的眼泪。第二个、第三个......当第六个瓶子插好时,奶奶突然说:"你曾祖母当年被烧时,怀里也揣着个瓶子。"
艾丽西亚抬头。
"里面装的是邻居家孩子的头发,"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本来想给孩子织条围巾,可没来得及。她说,要是自己死了,就让这瓶子替她把围巾织完。"
浪涛声突然大了。艾丽西亚望着远处的灯塔,想起玛莎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别让怨气变成另一个火刑架。"
"奶奶,"她轻声说,"我想把马尔科姆的名字擦掉。"
奶奶没说话,只是递过块布。艾丽西亚蹲下来,用布蘸着海水擦瓶身上的名字。符文被水一泡,慢慢晕开,像朵融化的云。
"为什么?"奶奶问。
"因为......"艾丽西亚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因为他和我曾祖父一样,都是被名字困住的人。马尔科姆的爸爸毁了我曾祖父的邮局,我曾祖父的爸爸烧了玛莎,玛莎的爸爸说不定又得罪过谁......仇恨像海草,缠得人喘不过气。"
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你比我聪明,丫头。当年我师父教我埋诅咒瓶时说,真正的巫术不是害人,是让人看清自己的心。"
她们收拾东西往回走时,潮水开始涨了。艾丽西亚回头望了望沙滩,六个瓶子在沙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六颗被潮水吻过的星星。
"奶奶,"她突然说,"明年万圣节,我们不埋诅咒瓶了。"
"那埋什么?"
"埋希望。"艾丽西亚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她和邻居们重建老邮局的规划图,"我们打算把马尔科姆的酒店改成社区图书馆,一楼放玛莎的日记,二楼放老邮局的信箱。"
奶奶停住脚步,把木箱往她怀里一塞:"那明儿个开始,教你熬真正的'希望糖霜'——用玫瑰花瓣和阳光晒的。"
回到老房子时,天己经亮了。艾丽西亚把木箱放在阁楼,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海玻璃上,每块碎片都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像道小小的彩虹。
她摸出手机,给马尔科姆发了条短信:"邮局的信箱,你愿意当第一位捐赠者吗?"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马尔科姆的回复只有个问号,但艾丽西亚笑了——她知道,有些诅咒,该被潮水带走;有些希望,该被阳光晒醒。
就像奶奶常说的:"大海能吞下所有的怨恨,可阳光照进来时,沙滩上只会剩下贝壳和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