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马拉的金合欢树正开着猩红的花，卡马乌蹲在篝火旁，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短刀。刀把上的牛骨雕纹被磨得发亮，那是他十三岁时用父亲的老刀磨的——那天，狮群叼走了父亲的牛羚，也叼走了父亲的魂。
“卡马乌！”族弟图里从帐篷外探进头来，“老科里说今晚要教你编马赛绳，你再不去，他要把牛皮抽你屁股了！”
卡马乌扯了扯兽皮裙，站起身。风里飘来烤角马的香气，混合着金合欢花的甜腥。他望着营地中央那堆篝火，火苗舔着天际，把月亮都染成了血红色——像极了父亲临终前，从伤口涌出来的血。
三天前，老科里（部落最年长的战士）把卡马乌叫到身边，用龟裂的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小子，你爹的仇该报了。下月初一，狮群会去饮盐湖，你带着‘黎明之矛’去。”他说的“黎明之矛”，是卡马乌用父亲那把断成两截的长矛重新锻打的，矛尖还沾着父亲的血。
月圆夜，卡马乌裹着羊皮斗篷出发了。盐湖在草原尽头，月光把水面照得像块碎银。他躲在金合欢树后，听见狮群的咆哮像滚雷，看见七头母狮围着只受伤的角马打转——那是头领的猎物。
“是你，畜牲！”卡马乌咬着牙冲出去。黎明之矛划破空气，精准地扎进狮王的咽喉。血溅在他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母狮们尖叫着逃窜，只留下一头小狮子，缩在角马尸体后面，眼睛绿得像两颗毒珠。
卡马乌举起矛要刺，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真正的勇士，不杀幼崽。”他松开手，任小狮子拖着伤腿跑了。
回到营地时，老科里正蹲在篝火边，面前摆着件猩红的斗篷。斗篷用秃鹫的羽毛织成，每根羽毛都泛着暗红的光，像浸过血。“这是‘恩盖之赐’。”老科里把斗篷披在卡马乌肩上，“杀死狮王的人，该穿这个。”
“恩盖？”卡马乌摸着羽毛，“是狮子的灵魂？”
“是马赛的神。”老科里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每根羽毛里住着一个被宽恕的灵魂。以后你若遇见仇敌，让他们摸摸羽毛——摸过的人，再不会举刀。”
卡马乌没把这话当回事。他觉得，真正的勇士该用矛解决问题，而不是靠几根破羽毛。
变故发生在三个月后。
马赛部落和邻居基库尤部落为了水源起了争执。基库尤的年轻人带着长矛冲进卡马乌的村子，砍倒了三棵金合欢树，还抢走了两头奶牛。卡马乌抄起黎明之矛就冲了过去，矛尖扎进了一个青年的肩膀。
“卡马乌！”人群里传来图里的尖叫。
卡马乌转头，看见被自己刺中的青年正捂着伤口，脸上全是血。那青年的眼睛——绿得像极了那只小狮子。
“你杀了我阿爸！”青年的声音发颤，“三年前，他去盐湖找水，被你们马赛人赶走了，渴死在沙漠里！”
卡马乌的手一抖，矛“当啷”掉在地上。他想起老科里的话，突然觉得后颈发凉——这青年的眼睛，和那只小狮子太像了。
“抓住他！”基库尤的人喊，“用石头砸死他！”
石头像雨点般砸下来。卡马乌护着青年退到树后，鲜血顺着青年的额头流下来，滴在他的猩红斗篷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摸摸它。”卡马乌颤抖着扯下一根羽毛，塞进青年手里。
青年愣住了。他低头看着羽毛，指腹蹭过那些暗红的纹路——每根羽毛里都缠着一缕细若游丝的光，像极了记忆里的东西。
“我阿爸临终前说，”青年的声音突然软下来，“他见过个马赛战士，抱着只受伤的小狮子，说‘我们不杀幼崽’。”
卡马乌的呼吸一滞。他想起那个暴雨夜，自己抱着小狮子躲在岩缝里，母狮在洞外转了三圈，最后哀号着离开了。
“你阿爸是好人。”卡马乌说，“他不该死。”
青年的眼泪滴在羽毛上，羽毛突然发出柔和的光。卡马乌看见，青年的伤口正在愈合，血止住了，连肿都消了。更神奇的是，他肩上的矛伤正在结痂，像被时间倒着推回去似的。
“这是恩盖的魔法。”老科里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羽毛里住着的，是被宽恕的魂。你杀过狮子，救过小狮，所以它们愿帮你化解血仇。”
青年突然跪了下来，额头触地：“我阿爸错了，他不该抢你们的牛。我替他道歉。”
卡马乌伸手拉他起来。风停了，金合欢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在跳舞。他摸了摸自己的斗篷，突然明白老科里的话——真正的勇士，不是杀得最多的人，是能让仇恨止息的人。
后来，卡马乌成了马赛部落的大战士。他的猩红斗篷挂在帐篷最显眼的位置，每根羽毛都闪着温暖的光。基库尤的年轻人常来拜访，摸一摸羽毛，喝一碗马赛人的蜂蜜酒，然后笑着说：“原来我们的阿爸，也曾是朋友。”
再后来，马赛马拉的草原上多了个传说：如果有两个仇人相遇，只要其中一人披着恩盖的猩红斗篷，另一人摸一摸羽毛，所有的恨都会像晨雾一样散掉。
而卡马乌总说：“真正的魔法不在羽毛里，在我们心里——当我们愿意放下刀，愿意说‘对不起’，愿意相信爱比恨更强大的时候，恩盖就会来帮我们。”
现在，每当月圆夜，卡马乌都会坐在金合欢树下，给族里的孩子们讲他的故事。篝火映着他的脸，斗篷上的羽毛闪着光，像极了父亲临终前，从伤口涌出来的血——那血没有白流，它变成了爱，变成了宽恕，变成了草原上最珍贵的东西。
风掠过金合欢树，落下几片猩红的花瓣，轻轻落在斗篷上。卡马乌摸了摸羽毛，笑了。他知道，恩盖在天上看着呢，看着他的孩子们，正用爱，把草原缝得更结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