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的喀喀湖西岸的悬崖上，长着一种叫“亚亚”的野花。每年六月，花瓣会变成半透明的绯红，像把太阳揉碎了染在花瓣上。山脚下的克丘亚村落里，老人们都说，这花是山灵的眼泪变的——三百年前，有个叫奇玛的姑娘为了救坠崖的新郎，在悬崖上悬了三天三夜，最后两人的血渗进石缝，便开出了这种花。
今年六月，阿帕尔和玛利亚也要攀这面悬崖了。
阿帕尔是村里最会编彩绳的。他的竹篓里总装着晒得发亮的羊驼毛，抽出来的线能在阳光下变出七种颜色，像把彩虹拧成了绳。玛利亚是他的未婚妻，扎着两根编成麻花的辫子，发梢系着用亚亚花编的草环——那是她昨天凌晨西点爬到悬崖边摘的，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像撒了把碎星星。
“等我们系好红绳，山灵就会赐福。”玛利亚摸着阿帕尔编了一半的彩绳，“我阿婆说，红绳要够长，得从悬崖顶垂到山脚的泉水边，这样我们的孩子将来爬山时，绳子会像外婆的手，牢牢拽着他们。”
阿帕尔笑着把彩绳绕在她腕间：“等我系好，就用这绳子套住你，一辈子不松开。”
婚礼前夜，村里的萨满在篝火边撒了把迷迭香。烟雾里浮起半透明的影子，是守护悬崖的山灵“维拉”。她的声音像风穿过石缝：“红绳要用心血养，系绳时要同呼吸。记住，当岩石发出哭声，抓住彼此的手，你们的血会让绳子活过来。”
第二天清晨，朝阳把悬崖染成金红色。阿帕尔在前，玛利亚在后，两人各执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开始攀爬。阿帕尔的赤脚蹭过凸起的岩石，玛利亚的手指抠进石缝，亚亚花瓣落在她肩头，像给她的勇气别了朵花。
爬到一半时，山风突然变了方向。原本晴朗的天，云层像被撕开了道口子，露出底下铅灰色的天幕。玛利亚听见岩石发出“咔咔”的轻响，像老人在咳嗽。
“阿帕尔！”她仰头喊。
阿帕尔的头巾被风卷走了，露出额角的汗：“快！要地震了！”话音未落，地面猛地一震。阿帕尔脚下的岩石裂开条缝，他整个人悬了出去，攥着的麻绳“啪”地绷断！
“阿帕尔——！”玛利亚的手几乎要戳穿岩壁。她看见阿帕尔的下半身垂在崖外，彩绳在他腰间晃荡，像根被风吹散的红飘带。他的手指抠住岩缝，指甲缝里渗出血，染红了身下的亚亚花。
“抓住我！”玛利亚解下腕间的彩绳，那绳子突然发出灼热的光，烫得她手腕发红。她攀着剩下的麻绳往下爬，岩石的碎屑砸在她脸上，可她感觉不到疼——她的眼里只有阿帕尔，他的嘴唇发白，却还在笑：“玛利亚，别过来......”
“闭嘴！”玛利亚的指甲抠进他的手背，“我阿婆说，悬空的红绳要两个人的血养。”她终于抓住他的手腕，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滴在彩绳上。那绳子突然活了，像条吐信的蛇，“唰”地缠上两人的腰。
地震还在继续。整座悬崖在摇晃，碎石像雨一样砸下来。玛利亚感觉自己被什么托着，风里有细碎的歌声，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哼：“悬空者，莫坠落；血为媒，绳为索......”她抬头，看见悬崖的石壁上浮现出淡蓝色的影子——是维拉，她的发梢缠着亚亚花，手里握着根发光的骨笛。
“抓紧彼此。”维拉的声音像泉水漫过心田，“你们的血会让绳子长出根须，扎进岩缝里。”
玛利亚低头，发现两人的血正顺着彩绳往下爬，在崖壁上开出小红花。阿帕尔的彩绳不知何时变得透明，能看见里面流动的金光，像把太阳揉进了绳子。他们的身体不再往下坠，反而缓缓上升，悬在离崖底十米的位置，脚下的云海翻涌，像有人在托着他们的腰。
“现在系绳。”维拉的骨笛指向崖底的泉水。玛利亚这才看清，那泉水里浮着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银线，正随着水流波动。阿帕尔摸出怀里的彩线团，那线突然自己动起来，缠上银线，像两条蛇在交缠。
“这是山灵的经线。”阿帕尔轻声说，“我们的红绳要和它们缠在一起，这样山就不会再吞掉相爱的人。”
两人的手在彩绳间穿梭，指尖碰在一起时，会溅起细碎的火花。玛利亚的发梢扫过阿帕尔的脸，带着亚亚花的甜香。他们的影子投在崖壁上，重叠成一只交颈的羊驼——那是村里的图腾，象征着永不分离。
当最后一缕彩线缠上银线时，地震突然停了。云层散开，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玛利亚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边有根红绳垂向泉水，绳上的金光顺着银线钻进水里，溅起的水花里竟浮起亚亚花瓣，每片都闪着微光。
“成功了。”阿帕尔的声音有些发颤，“山灵的祝福到了。”
维拉的身影渐渐淡去，她的声音却更清晰了：“红绳己活，它会替你们守着这方山水。从此，克丘亚的孩子爬悬崖时，绳子会像母亲的手；遇到危险时，绳子会像情人的臂弯。”
玛利亚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阿帕尔的手，两人的血己经渗进彼此的皮肤，像两株缠在一起的树。她抬头，看见悬崖顶的彩绳正在随风摆动，每根经线都闪着不同的颜色，像条挂在天上的彩虹桥。
三个月后，玛利亚生下了个女儿。孩子的手腕上系着截红绳，是当年悬空时剩下的线头。村里的人都说，那绳子会在夜里发光，像有星星住在里面。阿帕尔依旧每天编彩绳，他的竹篓里多了根发光的骨笛——是维拉离开时留下的，据说对着它吹响，能听见悬崖上的歌声。
如今，每当亚亚花开的时候，克丘亚村的年轻人都会爬上悬崖，在崖壁上系段红绳。他们说，那是给阿帕尔和玛利亚的信。风会带着信飘到云端，告诉山灵：这里的爱，永远不会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