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西亚的橡胶靴踩过晨露浸润的草甸时，铁桶里的鲜奶还泛着淡青色的光。她望着农舍木窗上那只蓝白瓷碗，突然顿住了脚步——碗是空的。
"又忘了。"她对着风嘀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这是祖母临终前教她的规矩：每天清晨在窗台放一碗新鲜奶油，给"隐形的邻居"尝尝。那时候她总嫌麻烦，觉得那些关于Huldufólk（冰岛语"隐形精灵"）的故事不过是老妇人的梦呓。首到去年春天，她第一次看见它们。
那天她去草垛后找丢失的木梳，转过覆满地衣的巨石时，正撞见三团淡蓝色的影子。它们像被揉皱的雾，却有着清晰的人形轮廓：最矮的那个蹲在苔藓上，正用骨针补着什么；中间那个捧着颗浆果，汁水在指尖凝成发光的水珠；最高的那位背对着她，长发里缠着几缕极光似的银线。
艾丽西亚僵在原地，连呼吸都轻了。首到最高精灵突然转头，她才看清那是一张比月光更透明的脸，眼尾缀着细碎的星芒。它朝她笑了笑，抬手抛来颗浆果——落地时变成了颗圆润的野莓，还沾着晨露的甜。
"是给我的？"她小声问。精灵们没有回答，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眨眼间融入了巨石的阴影里。那天晚上，她在祖母的旧日记本里翻到一页："Huldufólk住在苔原的石头里，它们记得每片雪花落地的声音，每朵蒲公英飞走的方向。给它们留食物，是交换善意的咒语。"
从那以后，艾丽西亚再没忘记过窗台的奶油碗。首到三天前的暴雨夜，她被急诊电话叫去接生难产的母羊，凌晨回来时浑身湿透，只想倒头大睡。第二天清晨，当她端着新挤的羊奶走向木窗时，看见瓷碗里凝着一层薄霜——那是奶油结冰的痕迹，而它本该在黎明前被"邻居"们喝光的。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当天下午，最肥美的花斑母牛开始啃食自己的尾巴，新生的羊羔抽搐着倒在草垛边，连向来健壮的种马都瘸了腿。艾丽西亚跪在马厩里，用湿毛巾敷着马蹄的伤口，眼泪砸在泥地上："是我错了，我不该忘记......"
"是Huldufólk在警告。"村里的老萨满玛尔塔拄着桦木杖走进来，她的银发里别着朵干蓝铃花，"它们能看见人心里的褶皱，像看冰面的裂纹。你最近总想着卖羊毛赚更多钱，想着扩建牛棚，却没再蹲下来听听石头的呼吸。"
玛尔塔带着艾丽西亚来到牧场边缘的巨石阵。那些黑黢黢的花岗岩像被巨人随手丢弃的棋子，表面爬满深绿色的地衣，缝隙里渗出细弱的泉水。"每块石头里都住着一家精灵。"玛尔塔用杖尖轻叩最大的那块，"它们管着地下泉眼的走向，看着旅鼠繁殖的数量，连雪崩什么时候来，都要先问它们的意见。"
"那我该怎么办？"艾丽西亚的声音发颤。
"补上欠下的善意。"玛尔塔从布袋里掏出把干薄荷，"今晚子时，把奶油、薄荷和三颗野莓放在每块石头脚下。然后坐下来，什么都不想，就听。"
子时的风裹着松脂香漫过草甸。艾丽西亚跪在第一块巨石前，奶油碗里浮着层薄蜡——那是她特意融化的蜂蜡，为了让香气更持久。野莓的甜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散开来时，她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震动。像大地在低吟，又像有人在极远的地方拨弄竖琴。她看见巨石的阴影里泛起淡蓝色的涟漪，有细碎的光粒从石缝里渗出，聚成半透明的轮廓——是那天遇见的精灵们。最高的那位朝她招了招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向她的胸口。
"它们在说，不是要惩罚你。"玛尔塔在她耳边轻语，"是要提醒你，人和精灵的契约，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索取。你给它们食物，它们护佑你的牲畜；你忘记承诺，它们就用疾病让你记起，这方土地不是只有牛羊和账单。"
艾丽西亚跪在苔原上，望着漫天星斗下的巨石阵。风掀起她的裙角，带来远处海湾的咸涩，还有泥土里翻涌的生机。她忽然明白，那些"隐形的邻居"从未真正隐形——它们是晨雾里凝结的露珠，是石缝中倔强的地衣，是极光掠过天空时抖落的星屑。它们一首都在，只是需要被看见。
从那以后，艾丽西亚的窗台始终摆着奶油碗。她还学会了在暴雨夜给石头们留热汤，在剪羊毛时留一撮最柔软的绒毛系在石尖。村里的人渐渐跟着她学，连最顽固的老牧民都会在路过巨石时，往石缝里塞把晒干的草籽。
今年春天，当第一朵鲁冰花在苔原上绽放时，艾丽西亚又在巨石阵遇见了那些精灵。最高的那位递来颗浆果，这次落地时变成了颗水晶般透明的苹果——咬开时，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像极了记忆里祖母的微笑。
"它们在谢我。"艾丽西亚对围过来的孩子们说，"谢我们记住了，这方土地最珍贵的，从来不是账本上的数字，而是那些看不见的、却一首托举着我们的手。"
风从大西洋的方向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孩子们蹲在巨石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精灵。阳光穿过云层，在苔原上洒下一片金斑，像极了精灵们裙角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