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引 言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黏稠地挂在明德中学的银杏树梢。许沉焰站在校门口，右眉骨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像一片未愈合的晚霞。

"又是个问题学生。"教导主任王春华推了推眼镜，指甲在转学档案上敲出笃笃的声响。档案照片里，少年眼神冷得像结冰的湖面，个人经历栏大片空白，只有"原临海一中优等生"几个字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许沉焰把书包带子往上提了提，帆布包边缘露出半截绷带。昨晚父亲砸碎的玻璃杯划破了手腕，伤口不深，但足够让白衬衫袖口洇出蛛网般的血痕。他不动声色地把袖口又往下拽了拽。

"高三（7）班，靠窗倒数第二排。"王主任把学生卡塞给他，"明德不是垃圾回收站，别把那些坏习惯带过来。"

教学楼走廊的瓷砖上浮动着无数鞋印，许沉焰数着自己的脚步声。十七步，右转，推门。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像被按了暂停键，西十多道目光齐刷刷盯在他身上。

"这位是新同学许沉焰。"班主任李敏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大家多关照。"

倒数第二排的课桌漆面斑驳，桌角刻着歪歪扭扭的"逃"字。许沉焰用指腹着那个字，突然察觉到左侧投来的视线。隔着过道，穿浅蓝色校服的女生正把橡皮筋绕在铅笔上转圈，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那是许晏宁。"后排男生凑过来，"她妈是市医院心外科的周医生，整天板着脸跟死人打交道......"

橡皮筋啪地断了，在空中划出细长的弧线，精准地落在许沉焰球鞋边。女生小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抱歉。"她蹲下去的瞬间，许沉焰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听诊器银光。

开学典礼的礼堂闷热如蒸笼。校长在台上滔滔不绝，许沉焰盯着穹顶的裂缝走神。那道裂缝像极了他卧室天花板上蜿蜒的纹路——去年冬天父亲把烟灰缸砸上去时留下的。

"下面请学生代表许晏宁发言。"

蓝色校服掠过他眼前。台上的少女声音清透，像玻璃瓶里晃动的泉水。"......正如银杏叶的叶脉承载着树木的记忆，我们每个人都是时光的标本......"

许沉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节奏恰好是莫扎特《小星星变奏曲》的节拍。母亲发病时总弹这首曲子，琴键上常常沾着血。

礼堂突然骚动起来。许晏宁别在袖口的橡皮筋毫无征兆地断裂，话筒线缠住了她的手腕。她解线时袖口上翻，露出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细痕——像是被纸反复割伤的痕迹。

"化学实验两人一组！"实验室里弥漫着硫磺味，李敏拍着手里的花名册，"许沉焰和许晏宁，你们用第三组器材。"

许晏宁把长发扎成丸子头，橡皮筋在手指间绕了三圈。许沉焰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道月牙形的疤，像是被什么精密器械划伤的。

"我配硫酸铜溶液。"许晏宁踮脚去够顶层试剂瓶，试管架突然倾斜。隔壁组的吴晓峰"不小心"撞过来，盛满浓硫酸的烧杯朝她头顶倾覆。

许沉焰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烧杯在掌心打了个转，硫酸泼在虎口处，瞬间把皮肤腐蚀成惨白色。实验室炸开尖叫，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把烧杯稳稳放回台面。

"你疯了吗？"许晏宁抓着他的手腕冲向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刷下，伤口泛起鱼鳞般的皱褶。她突然顿住——在那片新鲜烫伤周围，散布着七八个己经结痂的圆形疤痕，每个都像是烟头烙出来的。

医务室里飘着碘伏的味道。杨护士翻找烫伤膏时，许晏宁用医用胶带给他包扎。"会留疤。"她低着头，胶带撕拉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为什么用手接？"

许沉焰望向窗外。篮球场上，穿11号球衣的男生正狠狠把球砸向篮板。"程野，"杨护士顺着他的目光叹气，"上学期打架差点被开除，他爸给学校捐了栋体育馆。"

黄昏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像五线谱上不协调的音符。许沉焰突然开口："橡皮筋。"

"什么？"

"开学典礼那次，你用的橡皮筋是医院输液管改的吧？"他指了指她手腕，"那种扎法只有护士会。"

许晏宁的睫毛颤了颤。杨护士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玻璃柜门映出她突然发红的眼眶。

篮球场上的冲突来得毫无预兆。许沉焰只是路过，程野的传球就首奔他面门而来。球砸在眉骨旧伤上时，他听见程野对同伴说："看啊，那个转学生像不像他爸家暴的活体广告？"

血滴在白色校徽上，晕开成小小的太阳。围观的人群突然分开，许晏宁抱着急救箱冲过来。她扔过来的毛巾带着薄荷香，底下压着两颗糖。许沉焰捏起糖纸，上面印着"临海市人民医院营养科"的字样。

"你妈科室特供？"程野讥笑着抢过一颗，"听说周医生专给死人开刀......"

许沉焰的拳头离程野鼻尖还有一厘米时，许晏宁挡在了中间。她白大褂口袋里滑出听诊器，金属听头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够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让程野后退了半步，"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亡。"

晚自习的灯光惨白如病房。许沉焰翻开物理课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相片——母亲穿着芭蕾舞裙站在天文望远镜旁，笑容明亮得不像同一个人。相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78年仲夏夜，参宿西特别观测"。

叶奶奶书店的樟脑味熏得人眼睛发酸。许沉焰在二手书区发现本《天体物理入门》，扉页的借阅卡上赫然是父亲的名字。书页间夹着片银杏叶标本，叶脉上有人用针尖刺出细小字母：Escape。

"这本我买了。"许晏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心脏解剖图谱》，指尖沾着蓝色墨水。当她的书不小心碰落那本天体物理时，两片来自不同年份的银杏叶飘落在地，叶柄恰好交叠成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