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市郊，青林镇。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洒在一条略显陈旧的老街上。街道两旁是低矮的民居，间或夹杂着几家小小的杂货铺和修理铺，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柴火的味道和一种小镇特有的宁静。
许晏宁站在一栋贴着白色瓷砖、带一个小院子的两层民居前。院门是简单的铁栅栏，没有上锁。院子里晾晒着几件半旧的衣服，一只花猫懒洋洋地趴在墙根下晒太阳。这里与她熟悉的医学院冰冷秩序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缓慢而真实的生活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陌生的味道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她抬手，敲响了院门。
“谁呀？”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从屋里传来，伴随着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门被拉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朴素碎花棉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她的面容带着岁月的风霜，眼神却依旧温和明亮，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愁绪。看到门外陌生的、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孩，她明显愣了一下。
“请问，是杨玉芬护士吗？”许晏宁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礼貌。
“我是。你是……”杨玉芬疑惑地打量着许晏宁。
“您好，杨阿姨。我是许晏宁，周敏的女儿。”许晏宁开门见山，递上母亲的名片，“冒昧打扰您了。”
“周敏？”杨玉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疑惑被惊喜取代，“哎呀！是敏姐的闺女！快进来快进来！”她热情地侧身让许晏宁进门，一边絮叨着，“都长这么大啦！真像敏姐年轻时候！你妈妈还好吧？快进来坐！”
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杨玉芬将许晏宁让进堂屋，屋里陈设简单，但很温馨。她忙着倒水，动作麻利，眉宇间的愁绪似乎也因故人之女的到来而冲淡了些许。
许晏宁在木制沙发上坐下，接过杨玉芬递来的热水，温热的杯壁贴着手心。“杨阿姨，我妈妈很好。谢谢您。这次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些……过去的事情。”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变得异常专注。
杨玉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在许晏宁对面坐下，双手有些无措地放在膝盖上：“过去的事？是……关于什么的？”
许晏宁放下水杯，目光首视着杨玉芬的眼睛，声音清晰而低沉：“关于……临海一中，许沉焰和他的母亲，周雅琴女士。”
“啪嗒！”
杨玉芬手中原本拿着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的温和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取代！她猛地站起身，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矮柜，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你……你说什么？！”杨玉芬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惊惶，“许……许家？！你……你打听他们做什么？！”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许晏宁，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诅咒。
许晏宁将杨玉芬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这反应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词。她没有退缩，站起身，语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杨阿姨，我知道这很冒昧，也很残忍。但我必须问。周雅琴阿姨现在情况很不好，许沉焰他……也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而那个施加痛苦的人，许志远，他很快就要出来了。”
“出来？！”杨玉芬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他要出来了？！天哪……他……他不会放过他们的……不会的……”她喃喃着，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其恐怖的回忆。
“杨阿姨，”许晏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杨玉芬惊恐的眼睛，“当年在临海一中校医室，您是不是……多次为周雅琴阿姨处理过伤口？您还记得那些伤吗？手臂上的淤青？背部的擦伤？还有……那些您写在记录本上，却被要求‘保密’的伤情？”
许晏宁每说一句，杨玉芬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那些被刻意尘封、被恐惧深埋的记忆，如同潘多拉魔盒被强行打开！她看到了周雅琴那总是带着轻愁的美丽脸庞，看到了她解开衣服后身上触目惊心的青紫和伤痕，看到了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哀求——“杨护士，求求你，别说出去……他会打死焰焰的……”她看到了自己颤抖着手写下的记录，又看到那些记录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着，最终只能锁进最深的抽屉……
“我……我……”杨玉芬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陈旧的地砖上，“我没办法……晏宁……我没办法啊……那个人……他……他是……”巨大的恐惧和愧疚如同两座大山，瞬间将她彻底压垮！她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压抑了多年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呜咽声倾泻而出。
“他是什么？”许晏宁的声音异常冷静，如同在手术台上剥离病灶，“是一个无法无天、用暴力控制妻儿的恶魔，对吗？杨阿姨，您当年的沉默，或许有您的苦衷和恐惧。但现在，那个人要出来了！他可能会再次伤害他们！甚至变本加厉！您当年的记录，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只是您回忆中的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保护他们母子、将那个恶魔重新关回去的关键证据！是继续沉默，看着悲剧重演？还是站出来，用您当年的见证，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许晏宁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杨玉芬被恐惧和愧疚填满的心上。她的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肩膀还在微微抽动。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孩。女孩眼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重的、带着恳求的决绝。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小小的堂屋里弥漫。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花猫在墙根下翻了个身。而屋内，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杨玉芬布满泪痕的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被另一种力量艰难地推开了一丝缝隙。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决绝，点了点头。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我箱子里……还留着……当年的……一本……工作笔记……里面……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