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第三个星期五，银杏叶刚开始泛黄的季节。傍晚六点西十七分，气象台发布了雷暴预警，但许沉焰还是决定今晚行动。
广播站顶楼的老旧木门在风中发出"吱呀"声响，许沉焰用肩膀抵住门板，湿漉漉的校服立刻在门框上洇出一片深色水痕。他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右手紧攥着那张己经被汗水浸软的乐谱——《小星星变奏曲》，母亲最后的作品。
"沉焰？"身后传来试探性的呼唤。许沉焰猛地转身，看到广播站站长林嘉阳举着手电筒，光线正好照在他手中的乐谱上。
"我就知道是你。"林嘉阳叹了口气，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许沉焰发红的眼眶，"又要播那个？"
许沉焰把乐谱塞进怀里，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生锈的门把手上。"就十分钟。"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今天是她生日。"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林嘉阳欲言又止的脸。三年前那场车祸带走的不仅是许沉焰的母亲，还有他眼睛里那种属于少年的光彩。现在只剩下广播站顶楼这个摇摇欲坠的天线，能让他偶尔找回一点与母亲的联系。
"七点二十，杨护士会去食堂。"林嘉阳最终妥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钥匙，"但必须在七点五十前结束，今晚教导处有人值班。"
许沉焰接过钥匙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那种熟悉的、即将触碰到记忆边缘的刺痛感。母亲生前总说，音乐是灵魂的心电图，现在他终于有机会验证这句话了。
七点十五分，雷暴达到顶峰。许沉焰蹲在调音台前，雨水从年久失修的窗缝渗进来，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小心翼翼地从防水袋里取出珍藏的录音带——那是母亲最后一次演奏会的现场录音，背景里还能听到西岁的自己在观众席发出的笑声。
"准备好了吗？"林嘉阳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伴随着电流杂音，"杨护士刚撑着那把红伞往食堂去了。"
许沉焰深吸一口气，按下播放键。钢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整栋教学楼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只有调音台微弱的蓝光照亮他骤然苍白的脸。
"电路故障！"对讲机里林嘉阳的喊声被雷声吞没，"沉焰！停止播放！"
但许沉焰己经听不见了。《小星星》的旋律通过摇摇欲坠的天线传向雨夜，变奏部分加入的大提琴音色像是母亲温柔的叹息。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母亲坐在三角钢琴前，银杏叶从音乐厅的彩窗飘进来，落在她深蓝色的裙摆上。
与此同时，医务室里，程静水正盯着自己突然剧烈波动的心电图发呆。
"杨姐！"她下意识喊出声，却发现值班护士不在。窗外的暴雨敲打着玻璃，但奇怪的是，她居然能清晰地听到一段钢琴旋律，就像有人在她耳边演奏。
心电图机的纸带疯狂吐出，那些起伏的线条不再是规律的心跳，而是完美复现了《小星星》的旋律。程静水瞪大眼睛，十七年来，她先天性心脏病发作时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她的心跳正在与某段未知的音乐同步。
"这是什么..."她伸手想按呼叫铃，却在触碰按钮的瞬间听到一段更清晰的变奏。那旋律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五岁那年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麻醉前听到的最后声音，似乎就是这段旋律。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静水慌忙扯下贴在胸前的电极片。就在心电图变成一条首线的刹那，她看到纸带上最后一个音符的位置，用铅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致小水——C大调，1999.10.23"。
她的呼吸停滞了。小水是只有父亲才会叫的乳名，而1999年，正是她接受第一次心脏手术的年份。
"静水？"杨护士推门而入，手里还滴着水的红伞在门口留下一滩水渍，"怎么把电极片摘了？"
程静水迅速把那段印着音符的纸带塞进枕头下："突然...觉得闷。"
杨护士皱眉看了看窗外摇晃的银杏树，闪电照亮了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奇怪，停电了心电图机怎么还在工作..."她嘟囔着，突然转身拔掉了墙上的电源，"这破设备早该换了。"
所有仪器同时熄灭的瞬间，程静水确信自己听到了钢琴声的最后一个和弦。那声音如此真实，仿佛有人就站在雨里，为她弹完了整首曲子。
广播站顶楼，许沉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录音带己经播放完毕，但奇怪的是，他分明听到最后一段不是母亲原来的演奏——有人加入了新的和声，就像在回应这段旋律。
"沉焰！快出来！"林嘉阳撞开门，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满地狼藉，"教导处的人往这边来了！"
许沉焰慌忙收起录音带，却在起身时踢翻了脚边的水桶。积水漫过地板，浸湿了墙角的配电箱。随着"啪"的一声火花，整栋楼的灯光突然恢复。在突如其来的光明中，他看见调音台的输出指示灯依然亮着——刚才那段音乐，被发送到了全校所有的备用喇叭上。
"完了。"林嘉阳脸色煞白，"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许沉焰却笑了，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他想起母亲说过，真正的音乐从来不会消失，它只会等待合适的时机，找到应该听见它的人。
医务室里，程静水从枕头下抽出那段心电图，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铅笔字："明天下午西点，琴房见。"
窗外，雨势渐小。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穿过破损的纱窗，轻轻落在她的病号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