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黑发黏在额前，几缕发丝下，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眼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地蔓延开，几乎要吞噬掉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瞳孔。瞳孔深处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底下汹涌翻滚的、近乎疯狂的赤红风暴。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眉骨上那道疤痕，在便利店惨白的灯光下，颜色深紫近黑，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眉骨上，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有生命般充满了暴戾的气息。
店员被他这眼神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冷汗。那眼神太可怕了，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眼神！像一头受伤濒死、随时会暴起噬人的野兽！
许沉焰似乎根本没在意店员说了什么，也没在意自己吓到了对方。他一只手依旧死死抓着背包带，另一只手伸向自己湿透的裤袋，动作僵硬地摸索着。裤袋被雨水浸透，粘在腿上，他粗暴地拉扯着。终于，他掏出了几张同样湿透、皱巴巴的零钱，看也不看，胡乱地拍在收银台上。硬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然后，他抓起那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起头，对着瓶口猛灌起来。冰冷的液体如同刀子般滑过灼烧的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和麻痹。他喝得太急，水顺着嘴角溢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沿着脖颈流进湿透的衣领。
店员看着台上那几张湿透粘连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眼神骇人的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再说什么，迅速拿起扫描枪扫了一下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三块五。”
许沉焰放下空了一半的瓶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呛到了，又像是压抑的呜咽。他抓起剩下的零钱，看也没看塞回口袋，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决绝的、逃离一切的姿态。
便利店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风铃急促地响着。冰冷的雨气和那个令人不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雨幕中，只留下地板上那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和收银台上几张被水渍浸染模糊的纸币。
店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看着门口的方向，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神经病啊……”他拿起抹布，皱着眉去擦拭台面上少年留下的水渍，心里还在为那双布满血丝、充满毁灭气息的眼睛感到后怕。
苏黎家狭小的卫生间里，弥漫着温暖的水汽。花洒喷出的热水冲刷着许晏宁冰冷的身体，皮肤上被冻出的鸡皮疙瘩在热水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但心底的寒意却丝毫未减。她机械地搓洗着头发，泡沫顺着水流滑落，模糊了视线。闭上眼，就是周雅琴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是许沉焰那双绝望到赤红的眼睛，是漫天飞舞的碎纸片……
门外传来苏黎刻意放轻的声音：“晏宁，衣服我放在门口凳子上了，是我干净的睡衣，你先穿着。你的湿衣服我拿去洗了。”
“……谢谢。”许晏宁的声音隔着水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显得有气无力。
换上苏黎干净的、带着淡淡洗衣液香气的棉质睡衣，许晏宁感觉身体暖和了些，但心依然沉在冰冷的谷底。她走出浴室，客厅里，苏奶奶己经回房休息了，只有苏黎坐在沙发上，拿着吹风机等着她。
“过来，把头发吹干，不然要头痛的。”苏黎拉她坐下，打开吹风机。温暖的风和嗡嗡的噪音暂时填满了空间。苏黎的手指轻柔地穿过许晏宁湿漉漉的长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许晏宁低着头，任由暖风吹拂，手里无意识地、一遍遍地着那颗深蓝色的纽扣。塑料的硬质边缘硌着指腹，那缕白色的线头缠绕在指尖。
“苏黎，”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迷茫，“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
吹风机的噪音掩盖了她声音里的颤抖。苏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暖风扫过许晏宁的耳廓。
“也许……”苏黎斟酌着字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或者……他觉得你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不敢往更深、更暧昧的方向去猜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那颗纽扣承载的分量太重了，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许晏宁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颗纽扣，仿佛那是连接着那个消失在暴雨中的少年的唯一绳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程野压低了却依旧难掩焦急的喊声：“苏黎！开门！是我！”
苏黎立刻关掉吹风机，快步跑去开门。
程野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的凉气和潮湿的水汽。他穿着雨衣，但额发和肩膀还是湿了一大片，脸上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急。
“怎么样？晏宁妈妈怎么说？”苏黎急切地问。
程野抹了把脸上的水，先看了一眼沙发上脸色依旧苍白的许晏宁，才喘着粗气快速说道：“周阿姨急坏了！我赶到的时候，她正要出门找你，伞都拿好了，急得脸色都变了！我说晏宁在你家躲雨，怕她担心让我来报个平安，她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我看她眼睛红红的，肯定哭过了。她让我转告晏宁，安心待着，雨太大别乱跑，她晚点……晚点可能要去趟医院。”程野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了下去，眼神复杂地看向许晏宁。
医院！许晏宁的心猛地一沉。雅琴阿姨的情况一定很严重！
“周阿姨还说……”程野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语气更加沉重，“警察……去许家了。好像是邻居听到动静太大报了警。警察把许志远带走了！现在许家那边……被警戒线围着呢。”
苏黎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警察真的把许志远带走了，还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许晏宁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交织着震惊、一丝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不安。许志远被带走了？那雅琴阿姨呢？许沉焰呢？警察会不会找他？
“那……雅琴阿姨呢？”苏黎问出了许晏宁最关心的问题。
程野摇摇头，脸上带着无能为力的沮丧：“周阿姨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她也是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雅琴阿姨出事的，好像伤在头部，情况……不太好，首接送进手术室了。许家现在乱成一锅粥，警察在调查，佣人估计也吓懵了，没人说得清楚。”
手术室……情况不好……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许晏宁心上。她想起石阶上那刺目的血迹，身体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冷。
“还有……”程野看着许晏宁惨白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周阿姨让我告诉你……许沉焰……警察也在找他，作为重要当事人。让你……如果看到他，或者有他的消息，一定要……要告诉警察或者她。”程野的声音艰涩，他知道这话对许晏宁意味着什么。
许沉焰……警察在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