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强行钻入鼻腔,将许晏宁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耳边是模糊的、嗡嗡作响的噪音,还有……一个熟悉到让她瞬间鼻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焦急,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宁宁!宁宁!醒醒!看看妈妈!宁宁!”
妈妈……是妈妈的声音……
许晏宁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帘。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大片晃眼的白光。她眨了眨眼,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刺目的白炽灯光,以及悬挂在头顶的透明输液瓶,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落下。她正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而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写满了巨大惊恐和担忧的人,正是她的母亲——周静。
“妈……”许晏宁的喉咙干涩刺痛,发出的声音微弱嘶哑。
“宁宁!你醒了!老天保佑!你吓死妈妈了!”周静看到女儿睁开眼睛,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她俯下身,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许晏宁冰凉的脸颊,声音哽咽,“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冷吗?”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浓重的后怕和心疼砸过来。许晏宁这才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头也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但最清晰的感受,是左手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的刺痛感,以及……胸口位置,那颗深蓝色纽扣隔着病号服传来的、清晰的硬物感。
她还在!纽扣也还在!
“妈……我没事……”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就是……有点冷……头有点晕……”她下意识地转动视线,急切地搜寻着什么,“我……我怎么在医院?叶奶奶……书店……”
“还说没事!你都晕倒了!高烧快西十度!”周静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眼泪掉得更凶,“是叶奶奶!她半夜听到动静,开门发现你晕倒在后巷的雨地里!浑身湿透冰凉!要不是她及时发现把你抱进屋,给你换了干衣服,灌了姜汤,又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我……后果不堪设想!”周静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救护车把你送来的时候,你都烧得说胡话了!”
叶奶奶……晕倒……雨地里……
许晏宁混沌的记忆碎片开始一点点拼凑。她去了叶奶奶书店,拍了门,没人应,又冲向后巷呼喊……然后……天旋地转……黑暗……
“叶奶奶……她……”许晏宁的心猛地一紧,想起昏迷前最后那点微弱的门缝光线和猫叫的幻觉,“她……一个人吗?有没有……看到……”许沉焰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幻觉,更怕给叶奶奶带来麻烦。
周静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的样子,瞬间明白了她未尽的话语。她握住女儿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宁宁,妈妈知道你担心什么。叶奶奶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
许晏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沉焰那孩子……就在书店里。”周静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和深深的心疼,“叶奶奶发现你的时候,也发现了他……他就躲在后面的储藏间,冻得浑身发抖,还发着高烧……怀里……还护着那只受伤的小猫……”
是真的!不是幻觉!许沉焰真的在那里!豆豆也在!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许晏宁虚弱的身体防线,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紧紧抓住母亲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他怎么样了?豆豆呢?叶奶奶……”
“别急!别急!”周静连忙安抚情绪激动的女儿,“叶奶奶把他们两个都照顾得很好。沉焰换了干衣服,喝了热汤,烧退了一些,现在……应该睡着了。豆豆的伤口叶奶奶也处理过了,上了药。都没事!暂时都没事!”她强调着,试图让女儿安心。
听到“没事”两个字,许晏宁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泪水却流得更凶,那是失而复得、后怕和巨大压力释放的泪水。
“妈……雅琴阿姨……”她哽咽着,想起那个更沉重的消息。
周静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悲伤和疲惫。她轻轻擦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沉而沙哑:“雅琴阿姨……还在ICU。医生说……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醒过来的希望……很渺茫。”她顿了顿,看着女儿瞬间苍白的脸,艰难地补充道,“许志远……被正式刑拘了。蒋警官说,老周提供的证据……很充分。加上雅琴的伤情鉴定……他这次……很难逃脱法律的制裁了。”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刚刚升起一丝喜悦的心头。许晏宁沉默着,泪水无声滑落。为雅琴阿姨,也为许沉焰。他……知道了吗?
“那……许沉焰……”她迟疑地问。
周静沉重地摇摇头:“叶奶奶说,他状态很不好,精神几乎崩溃了,一首没提他妈妈的事。叶奶奶和我……暂时都没敢告诉他雅琴的真实情况。”她看着女儿,眼神复杂,“宁宁,警察……还在找他。蒋警官知道他在叶奶奶那里了。他们需要他作为目击证人配合调查,也担心他的安全。天亮之后……恐怕……”
后面的话周静没有说下去,但许晏宁己经明白了。警察会带走许沉焰。配合调查是必须的,但那个冰冷的审讯室,那些需要他一遍遍回忆的、血淋淋的问题……对此刻精神濒临崩溃的他来说,无异于另一种酷刑。
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疼再次席卷了她。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隔着病号服,紧紧按住了胸口那颗纽扣的位置。她答应过替他保管,等他回来。可现在……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体温计和记录本。是杨护士,中心医院的护士,也是明德中学的校医,许晏宁和周静都认识她。
“周医生,晏宁醒啦?感觉怎么样?”杨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目光却敏锐地扫过许晏宁苍白憔悴的脸和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明显哭过的周静。
“杨姐,她刚醒,还有点低烧,头晕。”周静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回答道。
杨护士点点头,走到床边,动作熟练地将体温计夹到许晏宁腋下,一边记录着监护仪上的数据,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说道:“刚才在护士站,碰到蒋警官了。他好像……刚从叶氏书屋那边回来。”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扫过许晏宁瞬间绷紧的脸,“那个孩子……状态很不好。蒋警官说,他暂时留在叶奶奶那里,等天亮了,情况稳定些,再去所里做笔录。叶奶奶……真是个好人。”
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许晏宁沉重的心!蒋警官知道了!但他没有立刻强行带走许沉焰!他给了叶奶奶时间,给了许沉焰一个短暂喘息和疗伤的空间!
一种混杂着感激、庆幸和更深的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许晏宁看着杨护士温和的眼睛,明白了她话语里传递的善意和安慰。她轻轻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里面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杨护士记录完数据,取温计看了看:“37度8,还有点低热。好好休息,多喝水。”她拍了拍许晏宁没输液的那只手,眼神带着鼓励,“都会好起来的,晏宁。好好睡一觉。”
杨护士离开后,病房里恢复了寂静。窗外的天色,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雨,似乎终于快要停了。
周静帮女儿掖好被角,疲惫而心疼地看着她:“睡会儿吧,宁宁。天……快亮了。”
许晏宁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胸口那颗纽扣的存在感无比清晰。她紧紧攥着被角,仿佛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感受到旧书店里那个同样身心俱疲的少年微弱的呼吸。黑夜漫长,但黎明将至。而天亮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未知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