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ICU外的走廊,时间仿佛被那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切割成碎片。许晏宁背靠着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骨髓,却远不及医生话语带来的万分之一寒意。
72小时。低于5%的奇迹。不可逆的脑损伤风险。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凌,反复穿刺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她闭上眼,掌心紧握着的断裂橡皮筋边缘深陷皮肉,那尖锐的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监护大屏上,那代表许沉焰生命的绿色波形,在起搏器信号的强制驱动下,规律却毫无生气地起伏着,像一条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脆弱得随时会彻底崩断。
豆豆依旧固执地贴在巨大的玻璃窗上,小小的身体缩成毛茸茸的一团,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那个模糊的轮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持续的呜咽,如同永无止境的悲歌。梁小雨蹲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豆豆的背毛,眼眶红肿,看向许晏宁的目光充满了无措的担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死水般的沉寂。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扎着简单马尾辫的女孩,背着一个与她身形相比显得过大的旧书包,怯生生地出现在走廊入口。她皮肤微黑,带着山风吹拂过的痕迹,眼神清澈却充满了巨大的惶恐和不安,正焦急地西处张望。她的目光扫过梁小雨和豆豆,最终定格在许晏宁身上,像是确认了什么,快步跑了过来。
“许…许医生姐姐?”女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紧张得有些结巴,小脸绷得紧紧的,“您…您是许晏宁姐姐吗?”
许晏宁睁开眼,布满血丝的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在女孩身上。这张脸…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清亮的、带着倔强的眼睛。
“我是许晏宁。你是…?”她的声音嘶哑干涩。
“我…我是林小满!”女孩急切地说着,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明德中学高一的林小满!是…是许沉焰哥哥…资助我读书的!我…我昨天才从山区学校交流回来,听叶奶奶说…说沉焰哥哥他…他病得很重很重…在…在这里…”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小满!那个许沉焰默默资助、最终凭借努力考入了他们母校明德中学的山区女孩!许晏宁想起来了,许沉焰曾不经意提过,说这孩子眼睛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许晏宁当时觉得,他大概是想说像极了他自己年少时的倔强。
“小满…”许晏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积压的绝望中裂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微弱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暖流。她看着女孩风尘仆仆、显然是一路奔波赶来的样子,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嘴角僵硬的肌肉。
“沉焰哥哥他…”林小满的目光越过许晏宁,投向那扇隔绝生死的厚重玻璃门,投向里面那个她只在照片和汇款单附言里“认识”的恩人,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他怎么样了?我能…我能看看他吗?就一眼…好不好?”她哀求地看着许晏宁,眼神纯粹得像未经污染的山泉,里面盛满了最真切的悲伤和担忧。
许晏宁的心被这眼神狠狠揪住。她张了张嘴,那残酷的现实堵在喉咙口,几乎要将她噎住。告诉她,她跨越千山万水赶来见一面的恩人,可能只剩下一具靠机器维持的躯壳,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再睁开那双曾仰望星空的眼?这太残忍了。
“他…”许晏宁的声音哽住了。
“暂时还不能进去探视,小朋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沈医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轻轻拍了拍林小满瘦弱的肩膀,递过去一张纸巾,目光带着职业的安抚和洞察一切的悲悯,“沉焰哥哥现在需要最安静的环境。不过,你可以在这里陪陪他,和他说说话,他能感受到的。”沈医生的目光转向许晏宁,眼神交汇间传递着复杂的情绪——关于脑损伤的风险,关于那渺茫的生机,关于眼前这个带着最纯粹情感的女孩。
林小满用力擦了擦眼泪,重重点头:“嗯!我不吵!我就…就在这里!”她立刻走到玻璃窗前,学着豆豆的样子,把小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对着里面那个遥远的身影,用带着乡音的、无比认真的语气,小声地、急切地说了起来:
“沉焰哥哥…我是小满…我来了…我们山里的杜鹃花开了,好红好红,比照片上还好看…我这次月考,数学考了年级第一!叶奶奶把你的笔记借给我看了,好厉害…你说过,星星不会骗人,再黑的天也会亮…沉焰哥哥,你要加油!快点好起来…我…我还要考大学,像你一样…去看好多好多的星星…”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最质朴的信念,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这弥漫着绝望的ICU外,漾开一圈微弱却真实的涟漪。
豆豆似乎感受到了这新出现的、带着暖意的声音,它停止了呜咽,抬头看了看林小满,然后竟轻轻地、用脑袋蹭了蹭女孩贴在玻璃上的手背。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豆豆的鼻尖,仿佛在无声地交流。
许晏宁看着这一幕,看着林小满那双写满倔强和期盼的眼睛,看着豆豆难得的安静,听着女孩那絮絮叨叨的、关于山花、关于星星、关于未来的话语…一股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模糊。这个女孩,带着许沉焰无意中播下的希望种子,在最深的绝望时刻,用她稚嫩却无比坚韧的方式,试图唤回那个播撒希望的人。这微弱的暖意,像黑暗深渊里突然亮起的一豆烛火,虽然无法驱散浓重的黑暗,却让她冰冷僵硬的心脏,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搏动。
沈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靠近许晏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创伤的深渊…需要光才能照亮。这孩子…或许是意外照进来的一束光。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希望和联结,有时比药物更能触及灵魂深处。”她看了一眼监护屏幕,“生命体征…暂时没有恶化。这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回应。”
许晏宁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汹涌的泪意逼退。她看向林小满,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温度:“小满…谢谢你。他…会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