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笛声撕裂了校园黄昏的宁静,一路呼啸着冲进明德大学附属医院急诊中心。车门洞开,担架床被飞速推下,轮子碾压地面发出急促的滚动声。程野躺在上面,脸色是死灰般的白,口鼻上扣着氧气面罩,胸前的球衣被剪开,露出连接着心电监护导联线的皮肤,屏幕上起伏的波形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许晏宁几乎是跟着担架车一起冲进抢救室的。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看球时的蓝色针织衫,外面仓促套了一件急诊室的隔离衣,眼神锐利如刀,所有属于球场看台上的恍惚和私人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医生的绝对冷静。
“患者程野,男,21岁,篮球赛中突发意识丧失倒地!现场目击者诉遭受肘击左前胸!现场AED提示室颤,予一次电击后恢复自主循环!转运途中意识未恢复!”随车医生语速极快地交接,声音带着紧张的余韵。
“开放气道!高流量吸氧!接监护仪!复查十二导联心电图!急查心肌酶谱、肌钙蛋白、BNP、血气分析、凝血功能、电解质!”许晏宁一连串指令清晰而快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迅速戴上无菌手套,接过护士递来的听诊器,冰凉的听头贴上程野的胸膛。心跳声通过听筒传来,规律却异常微弱,像远处勉强挣扎的鼓点。她凝神细听,捕捉着任何一丝异样的杂音。
“心率98,窦性!血压85/50,偏低!血氧饱和度95%!”护士盯着监护仪屏幕大声报告。
“建立第二条静脉通路!羟乙基淀粉500ml快速扩容!多巴胺泵入,维持血压!”许晏宁的目光扫过监护仪,又迅速回到程野苍白的脸上。她拿起手电筒,快速检查程野的瞳孔对光反射。双侧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尚灵敏。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丝。
“心电图提示V1-V4导联ST段显著抬高!”负责心电图的实习医生声音有些发颤地喊道。
ST段抬高!许晏宁的心猛地一沉。这是心肌严重缺血甚至梗死的强烈信号!左前胸的钝性外伤,首接作用于心脏区域……“心脏挫伤?应激性心肌病?还是外伤诱发冠状动脉痉挛甚至夹层?”各种凶险的可能性在她脑中飞速掠过。
“联系心内科、心外科急会诊!床边超声心动图准备!”她果断下令,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同时,她拿起程野的手,仔细检查指甲床的毛细血管再充盈时间,又轻轻按压他胸骨左缘第西、五肋间的位置。
“这里疼吗?程野?能听到我说话吗?”她俯身靠近,声音提高,带着指令性的探询。程野毫无反应,只有氧气面罩上规律地凝结着细小的水雾。
“许医生,心肌酶谱结果部分出来了!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和肌红蛋白己经显著升高!”检验科的电话打了进来,护士迅速转告。
心肌损伤标志物的异常升高印证了心电图的判断!许晏宁的眉头锁得更紧。外伤性心脏损伤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准备心包穿刺包!床旁超声!快!”她厉声道,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程野的颈静脉,“注意观察颈静脉有无怒张!警惕心包填塞!”这是钝性心脏损伤最凶险的并发症之一。
抢救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指令声。许晏宁站在抢救床旁,像风暴中心最冷静的舵手,不断根据新的检查结果和信息调整着抢救方案。她左手腕上的橡皮筋,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又被无意识地缠绕着,勒出一道深痕。
抢救室门外,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程野的父母接到电话后己经赶到,母亲靠在父亲怀里,无声地啜泣,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个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包括之前和许沉焰有过冲突的郑毅,都脸色灰败地靠墙站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郑毅更是低着头,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
许沉焰独自一人,远远地靠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边。他身上那件深灰色卫衣沾染了汗水和球场上的灰尘,显得有些狼狈。右眉骨上那道疤痕,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比在体育馆里显得更加清晰深刻。他微微垂着头,额发遮住了部分眼睛,但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指尖在布料下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日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里沉重的铅沙。抢救室门上方那盏刺眼的红灯,固执地亮着,灼烧着每一个等待者的神经。每一次门扇轻微的响动,都会引来所有人惊弓之鸟般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走出来的不是医生,而是穿着隔离衣的许晏宁。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但眼神依旧是沉静的。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空气凝固了。
许晏宁的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过,掠过满脸泪痕的程母、焦虑的程父、惶恐的队员,最后,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落在了走廊尽头那个孤寂的深灰色身影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许沉焰插在口袋里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下意识地抬起了下颌,目光迎了上去,带着一种无声的探询和紧绷的等待。
许晏宁很快移开了视线,面向程野的父母,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安抚的力量:“叔叔,阿姨,还有各位队友,程野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死寂,程母几乎要下去,被丈夫紧紧扶住。
“初步诊断是严重的**心脏挫伤**,”许晏宁继续道,语气凝重,“左前胸遭受的剧烈钝性冲击,导致心肌大面积损伤和水肿,引发了恶性心律失常和心源性休克。这是非常凶险的情况。”
“心脏…挫伤?”程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的,”许晏宁点头,“万幸的是,现场第一时间进行了高质量的心肺复苏,尤其是最初的关键几分钟,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维持住了他基本的血液循环,为后续抢救争取了至关重要的时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的话语里,清晰地强调了“现场第一时间”和“高质量的心肺复苏”。
人群中,郑毅的头埋得更低了。程野的父母则含着泪,目光下意识地、充满感激地看向走廊尽头那个沉默的身影。
许沉焰依旧靠在冰冷的消防栓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许晏宁话语中那个至关重要的施救者与他无关。只是插在口袋里的手,似乎攥得更紧了些,指节顶得卫衣布料都微微凸起。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垂落在地面一点闪烁的灯光反光上,那光芒刺得他右眉的旧疤隐隐作痛。
“目前程野恢复了自主心跳和呼吸,但意识尚未恢复,心肌损伤严重,心功能非常差,随时可能出现反复。”许晏宁的语调再次严肃起来,“己经转送心脏重症监护室(CCU)进行高级生命支持和严密监护。接下来24-48小时是危险期,需要闯过心衰关、恶性心律失常关和可能出现的继发感染关。”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程野的父母,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与坦诚:“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现在,叔叔阿姨可以去CCU门口等待,但暂时还不能探视。”
程野的父母在护士的引导下,踉跄着朝CCU的方向走去。队员们也稍微松了口气,小声议论着,三三两两地散开,准备去外面等待消息。郑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着头,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走廊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疲惫的许晏宁和靠在尽头、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许沉焰。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重,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沉重。
许晏宁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体力消耗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许沉焰也正好抬起头。
隔着一地狼藉的灯光和消毒水弥漫的冰冷空气,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无声地对视着。没有言语,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未解之谜、所有的复杂纠葛,都沉淀在这一眼之中。他眉骨的伤疤,她手腕上橡皮筋的勒痕,程野倒下的身影,体育馆里那生死时速的按压……无数画面在两人眼中无声地碰撞、翻涌。
许晏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感谢,也许是质问那道疤背后的故事,也许是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体育馆、为何会那样精准地实施急救……太多疑问堵在喉咙口。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紧绷的寂静。声音来自许沉焰卫衣的口袋。
许沉焰似乎被这震动惊扰,眼神里那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迅速褪去,重新覆盖上一层疏离的冰层。他没有再看许晏宁,也没有去接那个响个不停的电话,只是将卫衣的帽子重新拉了起来,遮住了那道引人注目的疤痕,也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转过身,背对着许晏宁和那扇象征着生死未卜的抢救室大门,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走廊另一端的安全出口。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决绝和孤寂,最终消失在楼梯间的阴影里。
许晏宁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那句未能出口的话,最终化作了一声极轻的、消散在冰冷空气中的叹息。她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指尖触碰到皮肤,冰凉一片。手腕上,那根新的橡皮筋依旧紧绷地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