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移植重症监护室(CTICU)外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宁静。不同于普通ICU的绝望喧嚣,这里的安静更像是在屏息凝神,见证一场精密仪器与脆弱生命共同演奏的、关乎新生的交响乐。巨大的观察窗外,许晏宁和周雅琴如同两尊守望的雕塑,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住病床上那个被管线缠绕的身影。
许沉焰依旧在深度镇静中沉睡。呼吸机有节奏地输送着氧气,监护屏幕上,那条象征着新生的绿色心电波形稳定地起伏着,心率维持在75次/分左右,虽不强劲,却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规律性。每一次波峰的跃起,都无声地宣告着那颗来自陌生人的心脏,正在他的胸腔里顽强地扎根、搏动。
“血压稳定,中心静脉压正常,尿量尚可…”管床医生低声向宋教授汇报着晨间数据,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的乐观,“免疫抑制剂血药浓度刚刚达标。暂时…没有观察到急性排斥反应的迹象。”
宋教授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各项参数,最后落在许沉焰苍白的脸上:“很好。保持警惕。这最初的72小时平稳度过,是第一个重要里程碑。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转向周雅琴和许晏宁,语气严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可以尝试逐步减浅镇静,唤醒他了。过程要慢,要密切观察他的意识状态、情绪反应和心功能耐受情况。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们。”
“谢谢宋教授!”周雅琴的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许晏宁的目光则追随着屏幕上那条稳定的绿线,心头的巨石稍稍松动,却并未完全放下。没有排斥反应固然是好消息,但沈医生之前的警告言犹在耳——那颗饱受摧残的灵魂,是否能承载这颗陌生的心脏?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黑暗与痛苦,是否会在意识回归的瞬间,将他再次吞噬?
镇静药物的点滴速度被缓缓调低。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流淌,每一秒都牵动着窗外人的心弦。
许沉焰的睫毛先是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初展。接着,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放在身侧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松开,又蜷缩。监护仪上的心率随着他这些细微的动作,出现了小幅度的波动,从75跳到了80,又缓缓回落。
“他在醒…”周雅琴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巨大的希冀和紧张。
终于,在药物作用进一步减弱后,许沉焰的眼皮极其缓慢、沉重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灯光似乎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着,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迷茫,仿佛刚从一场跨越了生死界限的长梦中跋涉归来,尚未辨清方向。
“沉焰?沉焰?”周雅琴忍不住凑近通话器,声音带着颤抖的温柔,“妈妈在这里…你看看妈妈…”
许沉焰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茫然地在虚空中游移,最终落在了玻璃窗外周雅琴的脸上。那眼神空洞了几秒,像是在费力地辨认。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涣散的焦距瞬间凝聚,眼神中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
“不…不要!…别过来!…烫!…眼睛!…”一声嘶哑破碎、充满了原始恐惧的尖叫猛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般剧烈地痉挛起来!双手猛地抬起,似乎想护住自己的头和脸,却因无力而重重落下,牵扯到胸口的引流管和输液管线!监护仪瞬间发出刺耳的警报!
“滴滴滴——!”心率骤然飙升至120次/分!血压升高!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
“创伤闪回!快!镇静!加大剂量!”沈医生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专业性的冷静和急迫!护士迅速推注药物。
周雅琴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困兽般的剧烈反应吓懵了,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被旁边的程野一把扶住。
许晏宁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那颗新的心脏在稳定地跳动,但囚禁在躯壳里的灵魂,依旧停留在那个充满烫水、蓝色烧杯和父亲狞笑的恐怖浴室里!剧烈的情绪波动首接冲击着脆弱的新心!
药物迅速起效,许沉焰剧烈的挣扎和嘶鸣渐渐微弱下去,身体重新,眼神再次变得涣散迷茫,最终缓缓闭上,只留下眼角一滴冰冷的泪水和监护仪上逐渐回落但依旧偏快的心率。
“雅琴阿姨,别怕,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闪回…很常见…”沈医生走到窗边,对着脸色惨白的周雅琴解释道,声音带着安抚,“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专业的心理干预。唤醒过程必须更慢,更小心,需要在他感到绝对安全的环境下进行。”
周雅琴捂着嘴,泪水无声滑落,用力地点着头,巨大的心痛几乎将她淹没。程野扶着她坐到长椅上,笨拙地拍着她的背。
许晏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沈医生:“沈医生,唤醒计划需要调整。我请求参与。我知道他…知道什么能真正安抚他。”她的目光扫过依旧在昏睡边缘的许沉焰,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高中器材室后那个沉默抽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