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一把抓起手机接通,还没放到耳边,程野焦急的大嗓门就穿透听筒炸了出来:“苏黎!苏黎你在哪?!出大事了!许沉焰家那边……刚过去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怎么回事啊?我刚训练完回来,看到警灯闪得吓人!许沉焰呢?许晏宁呢?你们没事吧?!”
苏黎的心猛地一沉。警车也去了?事情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她看了一眼沙发上蜷缩着、脸色惨白的许晏宁,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程野,听着!我和晏宁在一起,在我家。晏宁没事,就是淋了雨。许家……出事了!许沉焰跑了,雅琴阿姨被救护车拉走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警察也去了。你现在立刻、马上,骑车去许晏宁家!告诉她妈妈晏宁在我这儿,很安全,让她别担心!但是……别提许家的事!就说晏宁在我家躲雨,怕她担心让你来报个信!明白吗?”
电话那头,程野显然被这爆炸性的消息震懵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卧槽!跑了?救护车?警察?!好好好!我马上去!骑最快的速度!你们……你们千万别出来!等我消息!”电话被匆匆挂断。
苏黎握着发烫的手机,掌心全是冷汗。警车……意味着许志远的暴行可能被邻居报警了?还是……她不敢深想。她走回沙发边,看着眼神依旧惶惑不安的许晏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别担心,程野去告诉你妈妈了,她不会太着急。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暖和过来。”她拿起苏奶奶找来的厚实毛线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许晏宁脚底细小的伤口,替她穿上。冰凉的脚趾触碰到柔软的毛线,带来一丝迟来的暖意。
苏奶奶也拿来了一条厚厚的绒毯,严严实实地裹在许晏宁身上。“丫头,听小黎的,先暖和暖和。天大的事,等身子暖和了再说。”老人粗糙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许晏宁的胳膊。
身体被暖意一点点包裹,许晏宁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丝,但心口那块沉重的石头,还有掌心里那颗冰冷的纽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实的残酷。雅琴阿姨怎么样了?许沉焰……他到底在哪里?冰冷的雨水仿佛还包裹着他,他会在哪里停下?
***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在许沉焰的皮肤上。他抱着那个湿透变沉的黑色背包,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发足狂奔,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有一种逃离地狱的本能驱使着他麻木的双腿。
风声在耳边呼啸,雨声砸在万物之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却都无法掩盖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画面:母亲额头汩汩涌出的鲜血,在惨白灯光下刺目的红;父亲那张因暴怒和酒精扭曲的、如同恶魔的脸;还有那漫天飘洒的、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碎片,像一场冰冷的、祭奠他梦想的纸钱。
“废物!”
“垃圾!”
“贱骨头!”
许志远那充满恶毒侮辱的咆哮声,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放大,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和理智。每一次回响,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蹭着他早己血肉模糊的自尊和那根名为“亲情”的、早己脆弱不堪的弦。
右眉骨那道旧疤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此刻才真正苏醒,提醒着他过往每一次的屈辱和伤痕。这道疤,是杜威的拳头留下的,更是许志远那句“没用的东西,连架都不会打”的轻蔑烙下的!
他跑过空旷的十字路口,红灯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朦胧的血色。跑过熟悉的临海一中大门,紧闭的铁门在雨夜里沉默得像个巨大的墓碑。跑过叶奶奶那间亮着温暖橘黄色灯光的小书店窗口——那曾经是他和许晏宁短暂喘息、汲取精神食粮的港湾,此刻那暖光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能停!停下来,那灭顶的愤怒、绝望和几乎将他撕裂的恨意就会彻底吞噬他!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转身冲回那个地狱般的家,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肺叶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冰冷的雨水。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肌肉酸痛到麻木。终于,在一条僻静小街的拐角,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刺眼白光穿透雨幕,像黑暗中的灯塔。许沉焰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便利店冰冷的玻璃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门上挂着的风铃被震得叮当作响。
便利店里,值夜班的是个年轻的男店员,正靠在收银台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撞门声吓了他一跳,手机差点脱手。他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门口。
玻璃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年。深灰色的卫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骨架,水珠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他脚下迅速汇成一小滩水渍。他低着头,额前湿透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线。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同样湿透的黑色背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生人勿近的戾气和绝望气息。
店员皱起了眉,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警惕:“喂,你没事吧?要买东西吗?”他提高了音量,试图驱散这种不祥的感觉。
许沉焰仿佛没有听见。他维持着撞在门上的姿势,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玻璃门似乎能让他滚烫的额头和混乱的大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带来刺痛和模糊。他需要水,需要一点能让他支撑下去的东西。
他猛地推开门,一股冰冷的湿气和浓重的绝望感瞬间涌入温暖的便利店。风铃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店员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气息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你……”
许沉焰没有看他,径首走向靠墙的冷藏柜。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留下湿漉漉的脚印。他拉开玻璃门,冰冷的白气扑面而来。他看也没看,伸手从里面抓出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透明的塑料瓶身瞬间被他冰冷湿透的手掌印上模糊的水汽。
他走到收银台前,将矿泉水“啪”地一声放在台面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
店员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衣服,又瞥了一眼门口那一串湿脚印,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喂,哥们儿,你身上太湿了,把地板都弄脏了!要不去门口……”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许沉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