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终章落幕，心绪难平

最后一门高考科目考试的结束铃声，如同一个冗长梦境被强行掐断的尾音，尖锐而突兀地刺穿了考场的沉寂。

李文渊放下笔，指尖还残留着长时间握笔的微麻感。试卷被收走，他随着涌动的人潮机械地挤出教室。六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白晃晃一片，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终于……结束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空荡荡的脑海里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沉没。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解脱的呐喊，甚至连一丝疲惫的叹息都欠奉。他感觉自己像一台运行了太久、突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核心处理器还在惯性空转，却失去了所有目标和指令。

周围是沸腾的人海。有人激动地跳起来拥抱同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有人抱着头蹲在墙角，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更多的人则像打了鸡血，三五成群，面红耳赤地争论着答案，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试图用音量证明自己的正确。

“完型填空最后五个绝对是ACBDA！我赌五毛！”

“放屁！明明是BDACD！我考前押题押中的！”

“作文！作文你们写的什么主题？我写的人工智能，感觉跑题了啊啊啊！”

“别提了，我听力最后一段完全没听懂，全靠蒙的…”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李文渊却感觉自己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开了。那些激烈的讨论、狂喜的泪水、崩溃的哀嚎，都像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投影，模糊而失真。他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后颈，那里因为长时间低头答卷而有些僵硬。

“佛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考完即放下，答案？那是什么？能吃吗？” 他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嘴角却只牵动了一下，显得有点僵硬和茫然。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如同考场外闷热的空气，无声无息地包裹了他。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役，而是一场……嗯，一场做了很久，醒来却记不清内容的怪梦。

口袋里传来持续的震动，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跳蚤在蹦跶。李文渊掏出手机，屏幕瞬间被名为“高三（3）班——最后的战场”的微信群消息淹没。

99+的红点刺眼地亮着。

他点开，信息流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学霸A】@全体成员 对答案了！对答案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小问，我算出来是根号3，步骤附上！[图片]

【学霸B】@学霸A 步骤有问题！第二步的辅助线画法不对，应该用倍长中线，答案应该是2！[图片反驳]

【学渣C】啊啊啊啊！我选择题蒙的C，结果学霸A说是B？？？凉了凉了！天台的风好喧嚣！[大哭.jpg]

【路人D】文综地理那道洋流题，暖流寒流我好像搞反了！救命！[裂开.jpg]

【气氛组E】考完啦！嗨起来！今晚KTV通宵，报名的接龙！1.气氛组E

群聊框里，文字、图片、表情包疯狂滚动，各种字体颜色混杂，信息密度高得令人窒息。学霸们引经据典，唇枪舌剑，试图用逻辑和公式证明自己的绝对正确；学渣们哀鸿遍野，表情包刷屏，试图用自嘲和玩梗掩盖内心的惶恐；中间派则惶惶不安，在学霸的答案和学渣的哀嚎中摇摆不定，像风中的芦苇。

李文渊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和激烈的讨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对对对，你们都对。”他腹诽，“一个比一个像刚下战场的将军在复盘战术，就差没把‘我是状元’刻脑门上了。” 他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个画面：一群学霸头顶虚拟王冠，手持“满分答案”权杖，在硝烟弥漫的聊天框里互相征伐，而他自己则像个误入战场的路人甲，蹲在角落，手里捧着碗……呃，大学食堂的红烧肉盖浇饭？

这个念头让他感觉肚子确实有点饿了。

“对答案？”他嗤笑一声，手指毫不犹豫地长按群聊图标，选择了那个救赎的选项——“消息免打扰”。世界瞬间清净了。

“何必呢？”他对着空气耸耸肩，把手机揣回兜里，仿佛丢掉了一个烫手山芋。“提前知道结果，除了给自己添堵，还能有什么好处？万一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岂不是连这几天苟延残喘……哦不，是放松享受的假期都要蒙上阴影？”

比起在虚拟的战场上被学霸的答案反复鞭尸，他此刻更关心的是：传说中大学食堂里，到底哪个窗口的红烧肉炖得最软烂入味？是糖醋里脊更胜一筹，还是麻辣香锅更能点燃味蕾？嗯，听说南方高校的瓦罐汤也是一绝…

夜幕低垂，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李文渊卧室的天花板上投下几道变幻的光影。他呈“大”字形摊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光怪陆离的天花板。

身体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但大脑却像被注入了一剂强效兴奋剂，异常活跃，完全不受控制地开启了“脑内小剧场”模式。

刺眼的闪光灯咔嚓作响！自家那栋普通居民楼的单元门口，此刻被围得水泄不通。左边，一群西装革履、气质儒雅的中年人，领头那位眼镜片厚得跟酒瓶底似的，胸前别着“北京大学”的校徽，正声嘶力竭地喊着：“李文渊同学！北大元培学院虚席以待！专业任选，奖学金翻倍！加入我们，你就是下一个学术传奇！”

右边，一群穿着印有紫色“T”字LOGO Polo衫的人毫不示弱，领头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新闻里常出现的清华某位知名教授。他挥舞着一份闪着金光的“录取意向书”，中气十足：“文渊同学！清华姚班才是你的归宿！本硕博连读！独立实验室！科研经费管够！未来图灵奖非你莫属！”

两拨人马剑拔弩张，推推搡搡，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楼上的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拿着手机疯狂拍摄这百年难遇的“抢人大战”。

就在这时，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李文渊（幻想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居家T恤和沙滩裤，趿拉着人字拖，手里还捏着半根没吃完的油条，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口。他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油条差点掉地上。

“呃…各位早？”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李同学！”清华教授一个箭步冲上来，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油条汁差点蹭到教授昂贵的西装上），“考虑得怎么样了？条件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谈！校长说了，只要你点头，他亲自给你打电话！”

北大领队也不甘示弱：“文渊！燕园才是人文与科学的完美结合！未名湖畔，博雅塔下，才是你思想的沃土！”

幻想中的李文渊慢悠悠地抽回手（顺便在裤子上擦了擦油），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这个…清北都挺好。我再想想？主要是我妈做的早饭还没吃完，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关门。

“等等！”清华教授情急之下，竟然掏出了手机，“校长！校长电话！您亲自跟李同学说！” 电话接通，一个威严而亲切的声音通过免提传了出来：“文渊同学啊，我是清华校长XXX。我们求贤若渴啊！只要你来，条件随你开！实验室？马上批！经费？上不封顶！女朋友？呃…这个学校包不了，但咱们清华优秀的女生很多嘛…”

幻想中的李文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既矜持又带着点勉为其难的语气说：“校长您好…谢谢厚爱。这样吧，我吃完早饭，再跟家里商量商量？” 说完，不顾电话那头“喂？喂？文渊同学？”的呼喊，以及门外两拨人绝望的挽留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呼…” 现实中的李文渊躺在床上，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甚至发出了“嘿嘿嘿”的傻笑声。刚才幻想中那种被顶级学府争抢、手握选择权、睥睨众生的感觉，简首太…太爽了！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清华！姚班！独立实验室！校长电话！这剧本，简首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学神开挂人生”的完美序章！

这感觉，比连续十把超神还带劲！

“文渊！出来吃点水果！别老躺着，刚考完也得活动活动！”

老妈王淑芬带着关切的声音和敲门声，如同精准投放的深水炸弹，“轰”地一声，把李文渊那艘正驶向“学神之巅”的幻想航母炸得粉身碎骨，瞬间将他从云端拉回了现实。

“哎，来了来了！”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恋恋不舍地回味了一下刚才那无上的荣光，抹了把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

客厅里，老爸李建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眉头习惯性地微锁，仿佛在思考国家大事。老妈端着切好的果盘走过来，里面是红彤彤的西瓜和黄澄澄的哈密瓜，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快吃点，补充点维生素。”王淑芬把果盘放在茶几上，顺手打开了电视旁边的落地扇。风扇嗡嗡地转动，带来一丝凉风。

李文渊刚叉起一块多汁的西瓜塞进嘴里，甘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电视里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他：

“…随着高考结束，各批次院校招生工作即将展开。记者走访发现，一些特色鲜明的专科院校也备受考生关注。XX职业技术学院招生办主任表示，该校紧贴市场需求，开设的智能制造、新能源汽车维修等专业就业率连续多年保持在98%以上，毕业生供不应求…”

伴随着播音员的声音，画面切换：整洁明亮的实训车间里，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学生们，正神情专注地操作着各种机床设备。镜头特写：一个年轻学徒，额头上沾着些许油污，正拿着扳手，一丝不苟地拧着一颗闪闪发光的…螺丝？他脸上带着满足而朴实的笑容。

“噗——咳咳咳！！”

李文渊嘴里的西瓜瓤和汁水猛地呛进了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憋得通红，眼泪都飙出来了。

“哎哟！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王淑芬赶紧拍他的背。

李建国也转过头，眉头皱得更深了：“多大的人了，吃个东西还毛毛躁躁！”

李文渊摆着手，咳得说不出话，但内心早己是惊涛骇浪。刚才电视里的画面，无比精准地和他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重合了！

场景： 不再是窗明几净的大学教室或尖端实验室，而是一个充满机油味、金属噪音刺耳的昏暗车间。

人物： 他自己！穿着沾满油污、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脏兮兮的手套，头发被安全帽压得扁塌塌的，脸上写满了麻木和疲惫。

动作： 他正佝偻着背，用尽全力拧着一颗巨大无比的、仿佛永远也拧不紧的螺丝。汗水混着黑色的油污，顺着他年轻却显得灰暗的脸颊滑落。

背景音： 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工头的呵斥声隐约传来：“快点！磨蹭什么！今天这批活干不完都别想下班！”

致命一击： 车间门口，几个穿着光鲜、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路过。其中一个，赫然是高中时总被他“佛系”态度气得跳脚的学霸！那人停下脚步，透过窗户看到了他，眼中先是惊讶，随即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优越感带来的笑意。那人似乎想打招呼，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和同伴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咳…咳咳…水…妈…水…”李文渊咳得撕心裂肺，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刚才幻想中那油腻的工装、沉重的扳手、冰冷的螺丝、还有学霸那怜悯的眼神……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他还沉浸在清华美梦的温热心脏上。

“专科…职业技术学院…拧螺丝…”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前一秒还在清华校长亲自打电话的云端，下一秒就跌落到机油车间拧螺丝的尘埃里，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透心凉”。

王淑芬把水杯递过来，他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才勉强压下了咳嗽，但胸口那股被现实重锤闷击的窒息感和恐慌感，却久久挥之不去。他看着果盘里鲜艳欲滴的瓜果，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佛系？在这一刻彻底破功。高考疑云的第一丝沉重阴影，悄然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