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学院图书馆的自习区，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纸的沙沙声，如同濒危病患的心电图背景音。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李文渊瘫在厚重的《生物化学》后面，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被一种叫“三羧酸循环”的生化武器成片毒杀。
“柠檬酸…异柠檬酸…α-酮戊二酸…” 他盯着书上那幅由无数箭头、圆圈和拗口名词组成的代谢通路图，感觉那像一张外星文明的通缉令，每一个分子式都在对他发出嘲讽。课本上的字迹在眼前跳舞、扭曲、融合…最终化作了孙阎王那张冰冷的脸和“零分”的判决书。
“啊——！” 旁边传来赵胖子（吃货）一声压抑的低嚎。他痛苦地抓着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把脸埋在摊开的《生理学》里，书页上沾了点可疑的油渍。“完了完了！钠钾泵！这玩意儿比俺家漏水的龙头还难修！什么泵出三个钠离子，泵进两个钾离子…它咋不泵点老汤进去提提味呢！”
这声哀嚎像打开了泄洪闸。林小树（技术宅）烦躁地把平板电脑一推，屏幕上是他设计的“离子通道跑酷”手游草稿——一个小人（代表钠离子）在由磷脂双分子层构成的复杂迷宫中跳跃奔跑，躲避“钙离子炸弹”和“抑制剂陷阱”。“烦死了！现实中的离子通道要是能像游戏里这么首观可控就好了！这破教材，写得跟摩尔斯电码似的！”
周毅（卷王）则稳如泰山，眼镜片反射着冷光，笔尖在笔记本上飞舞，留下一行行如同印刷体般工整的笔记：“糖酵解的关键调控酶是磷酸果糖激酶-1，受ATP抑制，AMP和果糖-2,6-二磷酸激活。三羧酸循环中草酰乙酸的水平是限速步骤…” 他头也不抬，精准吐槽：“抱怨不能提升GPA。赵小海，你的胃酸分泌调节图画得像抽象派涂鸦。林小树，你的游戏模型忽略了电压门控通道的时间依赖性。”
李文渊看着赵胖子那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又看看自己书上那团乱麻般的代谢图，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壮感油然而生。他捅了捅赵胖子，压低声音：“胖哥，这玩意儿…真的一点都不能跟吃的扯上关系？”
赵胖子一听“吃”，小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狼看到了肉。他一把抢过李文渊的生化书，指着那幅噩梦般的三羧酸循环图，唾沫横飞：
“咋不能？！你看啊文渊！把这整个循环想象成一锅烧开的牛油火锅！” 他手指点着一个个分子，“这柠檬酸，就是刚下锅的酸菜，开胃！异柠檬酸？煮软了的土豆片！α-酮戊二酸？那就是翻滚的毛肚！琥珀酸？煮化了的牛筋！延胡索酸？漂着的豆皮！苹果酸？最后涮的青菜叶子！草酰乙酸？就是锅底那点浓汤！循环一圈，食材（底物）消耗了，能量（热量）释放了，废物（二氧化碳和水蒸气）冒泡了！这不就是代谢吗？！”
他越说越兴奋，指着旁边的糖酵解图：“再看这个！葡萄糖进来，就像生肉下锅！磷酸化？裹淀粉！裂解？切成片！生成丙酮酸？肉涮熟了！整个过程产点小钱（ATP）！多形象！”
林小树听得目瞪口呆：“卧槽…胖爷！你这‘火锅代谢论’…绝了！那离子通道呢？”
“离子通道？”赵胖子大手一挥，“那不就是火锅店里的传菜口嘛！钠离子是肥牛，钾离子是毛肚，通道就是那口子！电压高了（客流量大），口子开大点，传菜快！电压低了（没啥人），口子就关小！”
赵胖子这通“美食图解”虽然粗俗，却诡异地让李文渊脑子里那团浆糊稍微清晰了一点点。林小树则大受启发，兴奋地在平板上修改他的“离子通道跑酷”，把赛道改成了沸腾的火锅汤底，障碍物变成了漂浮的辣椒和花椒，代表钠离子的小人变成了一块奔跑的肥牛卷…
“成了！这才是寓教于乐！” 林小树得意地展示。
“什么玩意儿！自习室不许玩游戏！” 一声冰冷的低喝如同手术刀般切来。图书馆管理员（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太太）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林小树身后，毫不留情地没收了他的平板电脑。林小树哀嚎：“我的火锅跑酷！”
欢乐（？）是短暂的。期中考试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考场气氛肃杀，孙教授亲自监考，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全场，仿佛能穿透试卷看到学生脑子里的空白。
试卷发下。李文渊只扫了一眼，心就凉了半截。名词解释？糖酵解？三羧酸循环？离子通道？简答题？请详述ATP在肌肉收缩中的作用？论述题？试比较有氧氧化与无氧酵解的异同及其生理意义？
赵胖子的“火锅论”在绝对的知识壁垒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仿佛看到无数个火锅小人（ATP）在眼前爆炸，留下满屏的“Unknown”。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毅笔走龙蛇，答卷工整。赵胖子抓耳挠腮，在草稿纸上画满了各种食材。林小树试图在试卷角落画电路图解释离子通道，被孙教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李文渊对着那道分值最高的三羧酸循环通路图题，大脑一片空白。复杂的箭头、分子式、酶的名字…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神经。交卷时间临近，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零分！又是零分！孙阎王冰冷的眼神仿佛己经钉在了他背上！
绝境之中，爷爷那“反向操作”的艺术基因和赵胖子“火锅论”的荒诞启发，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李文渊混沌的思维！
去他妈的精准描述！去他妈的分子式！
老子不会答，老子还不会画吗？！
他放弃了所有文字答题区。抓起笔，在最后那道论述题（比较有氧氧化和无氧酵解）下方的大片空白处，开始了他的“医学艺术创作”！
他用简笔画勾勒了两个巨大的“工厂”。
左边工厂（无氧酵解）：招牌歪歪扭扭写着“黑心小作坊”。里面画着几个愁眉苦脸的“葡萄糖”小人（简单圆圈加糖字），被粗暴地推进一个简陋的“反应罐”（画个桶），罐子外面连接着几根漏气的破管子，产出几个小小的、干瘪的“ATP”硬币（画个带￥的小圈）和几个垂头丧气的“乳酸”小人（画个哭脸），旁边标注：“效率低！钱少！工人（乳酸）累瘫了！”
右边工厂（有氧氧化）：招牌气派——“大型能量联合集团”。门口有“氧气”保安站岗（画个带O2的帽子）。里面流程复杂：先是“葡萄糖”小人进入“糖酵解预处理车间”（画个小房子），出来变成“丙酮酸”半成品（画个变形的圈），然后进入核心的“三羧酸循环大熔炉”（画个巨大的、冒着烟的熔炉，炉壁上画着柠檬、土豆、毛肚等赵胖子“火锅论”元素），熔炉轰轰作响，产出大量的“ATP”金币！旁边还有配套的“电子传递链高级流水线”（画个传送带，上面有电子小人接力跑）和“氧化磷酸化印钞机”（画个吐金币的机器），最终产出海量“ATP”金币和“二氧化碳/水”废气（画个烟囱）。旁边标注：“流程复杂！投资大（需要氧气）！但效率高！钱多！工人（二氧化碳/水）轻松下班！”
最后，在两个工厂中间，他画了个箭头，潦草地写上：“黑心作坊快但穷（供能快但不持久），大集团慢但富（供能慢但量大管饱）。”
交卷铃响。李文渊几乎是虚脱地把这张画满了“细胞小人打工记”的试卷交了上去。他己经预见了结局：孙阎王的咆哮，又一个零分，以及校园网新的表情包。
几天后，成绩公布。李文渊闭着眼，颤抖着点开教务系统。
**生物化学：61分。**
他愣住了，反复刷新，确认不是幻觉。
评语栏只有孙教授一贯冷硬的几个字：“**图示形象，关键点捕捉尚可。逻辑混乱，术语缺失。勉强及格。**”
没有零分！没有咆哮！甚至…及格了？！
李文渊看着屏幕上那个鲜红的“61”，再看看自己草稿纸上那幅幼稚的“细胞小人打工记”，感觉像做梦一样。孙阎王那张冰冷的脸，似乎…裂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肯定缝隙？
“我靠！文渊！你行啊！”赵胖子凑过来，看到成绩，惊得辣条都掉了，“灵魂画手又征服一门！快教教胖哥，怎么把钠钾泵画成收银台？”
林小树则哀叹自己那试图用电路图解题的卷子只得了55分：“我的机械美学…终究败给了应试教育！”
走出教学楼，李文渊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中。阳光有些刺眼。在通往食堂的林荫道上，他再次遇见了那个推着药品车的护理系学姐——秦薇。她似乎刚下临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看到李文渊，她脚步微顿，目光扫过他脸上那副既茫然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复杂表情，嘴角再次弯起那抹极淡的、了然的笑意。这一次，她甚至微微点了点头，才推车离开。
那抹笑意，像一缕微风吹过李文渊的心湖，留下浅浅的涟漪。
回到宿舍，李文渊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小把晒干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朴拙：“安神。泡水喝。阿吉。”
是那个在解剖课和骨骼课上帮他解围的苗族同学。
李文渊拿起草药，嗅了嗅，清苦的味道让他因考试而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阿吉…他到底是谁？
手机震动。是苏琪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一把断了弦的旧吉他安静地靠在洒满阳光的墙角，旁边放着一套崭新的琴弦。照片角落，一只握着画笔的手在画板上勾勒着青山的轮廓。
配文只有两个字：调音
李文渊看着照片，再看看窗台上阿吉给的草药，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画着“细胞小人打工记”的草稿，额头上解剖课社死的冷汗似乎还未干透。医科囧途，峰回路转，前路似乎依旧迷茫，但好像…也并非全无光亮？他拿起那株草药，泡了一杯。清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