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配电箱前用矿泉水“洗脸”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李文渊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全世界,尤其是隔绝掉陈可然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带着戏谑的眼睛。
“艺术?呵…” 他在被子里发出沉闷的自嘲,“《扭曲的太阳》?《抽搐的蚯蚓》?《便秘的星辰》?还特么《灵魂的呐喊》?我看是《社死的号角》还差不多!” 陈可然那句“梦里继续当你的毕加索”像魔音灌耳,反复播放。他感觉自己二十年的脸皮,在一夜之间被扒得干干净净,扔在地上还被踩了两脚。
“文渊!起了没?” 老妈王淑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今天陪妈去医院复查!上次医生说的,别忘了!”
医院?
李文渊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本能地抗拒。他现在只想当一只与世隔绝的鸵鸟,把头深深埋进沙子里,而不是去人流量巨大的公共场所,接受可能来自西面八方的、无形的目光审判(尽管他知道这多半是心理作用)。
“妈…我…我有点不舒服…”他试图挣扎,声音闷闷的。
“不舒服?”门被推开一条缝,王淑芬探进头来,狐疑地打量着他,“昨晚回来就蔫蔫的,手还花花绿绿的…你是不是又跟小伟瞎胡闹去了?赶紧起来!陪妈去医院是正事!顺便也给你看看,是不是真病了!”
“……” 反抗无效。在老妈的“温柔”坚持面前,李文渊的“鸵鸟战术”宣告破产。他认命地掀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卫生间。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主要是心理创伤)的脸和眼底淡淡的青黑(昨晚失眠),他叹了口气。
算了,去医院就去医院吧。至少…那里应该没人认识他,也没人知道他昨晚的“街头艺术行为”。
市第一人民医院,永远是人声鼎沸、充斥着消毒水、药味和各种复杂气味的所在。李文渊蔫头耷脑地跟在老妈身后,像一条被牵着的、生无可恋的拉布拉多。
挂号,排队,等待…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李文渊百无聊赖地坐在候诊区的塑料椅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走廊里步履匆匆的人群。突然,他的视线被牢牢盯住了。
前方,一个穿着笔挺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正快步走过。白大褂纤尘不染,随着步伐微微飘动,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而沉稳的眼睛,手里拿着一份病历,正低声和旁边的护士交代着什么。他步履生风,气质干练,周围嘈杂的环境仿佛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几个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不自觉地向他投去信赖和敬畏的目光。
那身白大褂…仿佛自带圣光!
李文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昨晚配电箱前的社死阴霾瞬间被这“圣光”驱散!他那永不枯竭的幻想引擎,再次满功率启动,而且这一次,首接加载了“医科圣手”的超凡剧本!
幻想画面:
场景切换至一间明亮、肃穆、充满科技感的手术室。无影灯冰冷的光线聚焦在手术台上。
人物: 李文渊(外科圣手版)!他不再是那个穿着T恤、顶着鸡窝头的颓废少年,而是身披象征着权威与生命的墨绿色手术服,戴着无菌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沉稳如深潭的眼眸。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
动作: 他正进行着一台惊心动魄的心脏搭桥手术!动作精准、迅捷、举重若轻!手术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划开组织如行云流水;止血钳精准夹闭血管;持针器带着缝合线在跳动的心脏表面穿针引线,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监护仪上原本紊乱的生命体征,随着他的操作,奇迹般地趋于平稳!
背景音: 心电监护仪规律而有力的“嘀嘀”声,器械护士沉稳精准的传递器械声:“镊子…电刀…止血钳…” 以及助手们压抑着激动的小声赞叹:“李主任,这手法…神乎其技!”
高潮: 手术进入最关键阶段!病人突发大出血!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手术室里气氛骤然紧张!助手们脸色发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文渊(圣手版)眼神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加锐利!他沉声命令:“吸引器!最大功率!血管钳给我!快!” 他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快得只剩残影!精准地找到破裂的血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完成钳夹、缝合!汹涌的血流瞬间被止住!
“呼…” 手术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呼气声。
荣耀时刻: 手术圆满成功!李文渊(圣手版)缓缓摘下沾着些许血污的手套(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感),露出一个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微笑(虽然戴着口罩只能看到眼睛弯起)。手术室的门打开,焦急等待的家属涌上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紧紧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李医生!神医!谢谢你救了我老伴!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闪光灯亮起(不知哪里来的记者),记录下这感人的一幕。远处,穿着护士服的陈可然(?!)也投来充满敬佩和…爱慕?的目光。
“嘶…” 现实中的李文渊坐在候诊区的塑料椅上,倒吸一口冷气,感觉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这感觉!这救死扶伤的荣耀!这被奉为神医的成就感!这来自家属的感激涕零!还有…陈可然那崇拜的目光?!简首比幻想当艺术巨匠、电竞冠军还要爽一百倍!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价值!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该做的事!什么清华北大,什么艺术电竞,在生命面前都弱爆了!他感觉自己灵魂深处沉睡的“医者仁心”正在熊熊燃烧!
“李文渊!王淑芬!请到3号诊室就诊!” 电子叫号声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圣手登基大典”。
李文渊还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巨大满足感里,晕乎乎地跟着老妈走进诊室。诊室里弥漫着更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医生是位面容和蔼的中年阿姨,例行询问着老妈的恢复情况,开了复查的单子。
“好了,先去一楼缴费,然后去放射科拍个片子,等结果出来再拿回来给我看。”医生把单子递给王淑芬。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王淑芬连声道谢。
李文渊也下意识地跟着点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圣手”的余韵。他站起身,准备跟着老妈离开这个“荣耀开始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医生办公桌旁边的一个角落时——那里放着一个半透明的人体骨骼模型,旁边还摆着几瓶浸泡着不明组织的福尔马林标本罐子。其中一个罐子里,隐约可见一只被剥离了皮肤、肌肉纹理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手部标本,正静静地悬浮在淡黄色的液体中。
嗡——!
李文渊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刚才“圣手”的万丈豪情、手术台上的挥斥方遒、家属感激涕零的画面…如同被击碎的玻璃,哗啦一下全崩了!
一股极其浓烈、刺鼻到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钻进他的鼻腔,首冲天灵盖!
“呕…”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诊室的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文渊?你怎么了?”王淑芬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医生也关切地看过来:“小伙子?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低血糖了?”
李文渊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那个标本罐子,但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幻想中手术台上的画面:鲜红的血液…跳动的心脏…还有现在眼前这只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苍白而真实的手…
幻想崩塌续集:
场景瞬间切换回医学院的解剖教室。光线惨白冰冷。
人物: 李文渊(医学院新生版),穿着崭新的白大褂(此刻却感觉像裹尸布),脸色比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还白,双腿抖得像筛糠。
动作: 他站在解剖台前,台上覆盖着白布,勾勒出下方人体的轮廓。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福尔马林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将他包围。教授(就是刚才幻想里夸他天才的那位老教授,此刻面目可憎)一把掀开白布!一具完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蜡黄色、肌肉纹理暴露的人体标本赫然出现在眼前!
“哇——!” 幻想中的李文渊再也忍不住,胃里一阵剧烈痉挛,早上吃的包子豆浆混合着胃酸,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他吐得天昏地暗,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不堪地在地,抱着旁边的垃圾桶不撒手。
背景音: 周围同学(包括陈可然?!)或惊愕、或鄙夷、或忍俊不禁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教授失望的叹息:“又一个…心理素质这么差,怎么当医生?”
致命一击: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骨骼模型的手臂…只听“哗啦”一声脆响!整条手臂的骨头,从肩胛骨到指骨,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一颗圆溜溜的颅骨模型,还“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边,两个空洞的眼窝正“凝视”着他…
“……” 幻想中的李文渊彻底石化,灵魂出窍。
“呕…咳咳…” 现实中的李文渊在诊室门口,虽然强忍着没真吐出来,但那股恶心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T恤己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脸色由白转青,眼神涣散,仿佛刚从地狱爬回来。
“没…没事…妈…”他虚弱地摆摆手,声音嘶哑,“就是…有点闷…透透气就好了…” 他逃也似的冲出诊室,跑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贪婪地呼吸着窗外(并不算太新鲜)的空气,试图驱散鼻腔里那该死的、如同附骨之疽的福尔马林味和刚才那恐怖的幻想画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李文渊惊魂未定地掏出来,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消息。
发送人:陈可然。
内容简洁,一如既往,却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冰冷的洞察力:
“听说你陪阿姨去医院‘感受生命的重量’了?感觉如何?没把自己也‘感受’进急诊室吧?[微笑]”
李文渊盯着这条消息,手指都在发抖。这女人…她是装了GPS还是在他脑子里装了监控?!她怎么知道他在医院?!还精准地用了“感受生命的重量”这个梗?!这分明是在嘲讽他昨晚在配电箱前说的那句“在医院…感受‘生命的重量’…(快吐了)”!
一股混合着羞耻、后怕、被看穿的恼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果然如此”的宿命感,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陈可然就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洞悉一切的、略带嘲讽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刚才在诊室门口那副狼狈相。
他颤抖着手指,想要反驳,想要嘴硬,打了一大段诸如“小场面!哥稳得很!”“区区消毒水,何足挂齿!”之类的豪言壮语。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脑海里交替闪现着“外科圣手缝合血管”的英姿和“解剖课呕吐+拆散骨架”的社死画面,还有刚才在诊室门口那真实的生理反应…
最终,所有的虚张声势都化为了一声认命的叹息。他删掉了打好的字,认命般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回复道:
“……快了。正在急诊室门口排队。顺便问一句,师范…需要学解剖吗?在线等,挺急的。[再见][再见][再见]”
消息发送成功。李文渊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望着医院走廊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医科圣手?
呵…
他现在只想找个不用见血、不用闻消毒水、更不用碰骨头架子的地方,安静地…拧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