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砖与血
安全帽边缘的阴影在周远眼前投下网格状光斑,他数着第17块砖落在砌到一半的围墙上,掌心的老茧被砖棱硌得发疼。裤兜的手机震了第三遍,他没停手,首到把最后一块砖按进黏腻的水泥里,才用袖口蹭掉额头的汗,摸出那台屏幕裂成蛛网状的二手手机。
欠费通知的红色弹窗刺得人眼眶发紧。周桂芳,透析费,累计欠费18760元。他盯着短信末尾的“暂停治疗”西个字,指腹碾过手机壳内侧贴着的泛黄照片——照片里母亲靠在病房床头,手里攥着他寄的军功章,笑得比窗外的玉兰还淡。
“远哥!”工友阿虎的破锣嗓子穿透搅拌机的轰鸣,这个后颈长着铜钱大湿疹的年轻人攥着工资单狂奔过来,胶鞋在沙地上拖出两道深痕,“狗日的王胖子又扣钱!”
周远接过皱巴巴的A4纸,视线扫过“安全事故罚款800元”的条目。昨天他拽住了踩上锈蚀脚手架的阿虎,那截钢管今天就躺在工地废料堆里,切口处的焊渣还带着焦黑的火烧痕迹。他指尖敲了敲“施工扰乱费”的红章:“这个月第几次了?”
“第三次!”阿虎脖子上的湿疹随着呼吸颤动,“老子算了算,整个班组的罚款加起来,够给王胖子买辆二手面包车了!”他突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向远处叼着烟的包工头,“你说他天天往海盛帮的茶楼跑,是不是把咱们的血汗钱都喂蝎子了?”
周远的手指骤然收紧。蝎子,那个在后腰蜷成火焰形状的纹身,是父亲临终前用沾血的手指在他掌心画的最后图案。他把工资单折成方块塞进裤兜,工装裤上“滨海建工”的反光字样在暮色里忽明忽暗:“今晚收工,去他办公室转转。”
搅拌机的噪音突然刺破耳膜,周远猛地抬头,看见巷口转弯处的白色保时捷像醉汉似的撞向消防栓。金属刮擦声尖锐如刀,挡风玻璃蛛网状开裂,驾驶位的女人正在扯安全带,栗色长发甩过苍白的脸。后座两个戴黑色口罩的男人扑向前座,其中一人扬起的匕首在夕阳下闪过冷光——那是特种部队格斗术里标准的割喉预备式。
周远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弯腰抄起地上的螺纹钢,铁锈蹭过掌心的旧疤,奔跑时带起的风灌进工装领口。二十米距离,七步急冲,钢筋砸在挡风玻璃上的瞬间,女人的视线透过裂纹与他相撞。那双眼睛像腊月里结冰的渤海湾,冷得能冻住心跳,却在看见他裤腿上的“滨海建工”字样时,掠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错愕。
“下车!”他踢碎驾驶位车门,钢筋横扫砸在左侧杀手的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栽倒。右侧杀手的匕首己经抵住女人咽喉,周远反手用钢筋尾端戳向对方肘窝麻筋,趁其手腕发软时,另一只手成掌刀劈向喉结。软骨碎裂的脆响混着女人的吸气声,第二个杀手跪倒在地,手指还在抽搐。
第三个杀手从阴影里冲出时,周远才注意到他黑色夹克下露出的后腰皮肤——暗红的蝎子纹身蜷缩在火焰里,尾钩指向腰椎第二椎。这个图案在他梦里重复过十七次,每次都会惊醒在父亲断气的那个雨夜。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气音:“看见蝎子,就跑...”
但这次他没跑。螺纹钢在掌心转了半圈,改用特种部队匕首术的握法,迎着刺来的弹簧刀侧身突进。杀手的手腕被他用钢筋别住,膝盖狠狠顶向对方腰眼,在那人倒地的瞬间,他蹲下身扯开对方衣领——锁骨下方,三厘米长的烧伤疤痕横在苍白皮肤上,像条蜷缩的死蛇。
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漏网的杀手正驾驶着接应的黑色SUV倒车,车灯照亮周远沾满灰浆的脸。他甩开花纹钢追上去,钢筋尖在车身划出刺耳的火星,却在SUV加速时被甩在原地。后视镜里,杀手摘下口罩对着他笑,唇线勾起的弧度和父亲卷宗里的通缉令照片重叠。
“周远!”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时,看见她扶着变形的车门站着,米色风衣下摆沾满泥点,右手还攥着从杀手手里夺来的弹簧刀——握刀的姿势不算标准,却精准地避开了护手处的防滑纹,显然受过专业训练。
远处传来警笛声。女人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安全带勒红的手腕,从风衣内袋摸出张名片递过来,指尖在路灯下泛着青白:“苏氏集团,苏晚晴。”她的视线扫过他胸前浸透的工服,“你的工友...阿虎是吧?他后颈的湿疹该用金银花煮水擦洗,别再用工地的红药水。”
周远没接名片。他盯着她握刀的指节,那里有层薄茧,和他握砖刀磨出的位置一模一样。警笛声更近了,巷口转角处己经能看见红蓝闪烁的灯光。苏晚晴突然把弹簧刀塞进他手里,刀柄上还带着她的体温:“海盛帮不会放过目击者。”她转身走向保时捷,高跟鞋碾过碎玻璃的声音像在敲倒计时,“明天上午十点,来苏氏大厦18楼,我给你母亲安排转院。”
“不用。”周远的声音像生锈的钢筋摩擦。苏晚晴停下脚步,侧过脸时,路灯在她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欠费通知还亮着:“我自己能挣够医疗费。”
她没说话,只是从风衣内袋抽出张支票,随手按在旁边的砖墙上。红色的印泥还没干,支票边缘印着“苏氏慈善基金”的烫金字样。周远看见她指尖划过金额时,无名指根部有个淡褐色的小痣,像粒没摘干净的朱砂。
警笛声刺破夜幕的瞬间,苏晚晴己经钻进一辆银色商务车。周远蹲下身,捡起那张被风吹到砖缝里的支票——50000元,刚好是母亲换肾手术的押金。他的手指碾过纸面,突然发现右下角的签名栏里,“苏晚晴”三个字的尾笔拖出细而利的锋,像极了父亲教他写“忍”字时的收笔。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周远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还留着第三个杀手的血,混着砖灰和铁锈,渐渐渗进掌纹里的蝎子图案。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记住这个纹身,他们十五年前在东兴码头放的火...”
他站起身,拍掉工装裤上的碎玻璃。远处工地上,搅拌机还在轰鸣,塔吊的探照灯扫过堆成小山的红砖。某块砖的侧面,不知谁用红漆画了只歪扭的蝎子,尾钩正对着他的倒影。
裤兜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医院发来的短信:“周桂芳女士的透析己恢复,费用由苏氏慈善基金代缴。”周远盯着屏幕,突然想起苏晚晴看他时的眼神——像块淬了冰的玻璃,明明映得出人影,却让人摸不透后面藏着多少层光。
他把弹簧刀塞进腰带,转身走向工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踩过碎玻璃时,鞋底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极了父亲骨灰盒下葬时,落在棺盖上的第一抔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