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妆换囚衣

残阳如血，染红了永宁侯府门前的半幅天际。本该是喜气洋洋的红绸，在暮色里却像浸透了不甘的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沈清璃坐在镜前，指尖冰凉，触碰到鬓边那朵娇艳的石榴花时，几乎要将那绢花的花瓣揉碎。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一身正红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本该是今日最耀眼的新娘。

可这新娘，却不是她。

“小姐……”贴身侍女青禾端着水盆进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圈也红了，“大小姐她……她己经坐上花轿，去迎……去迎靖远侯府的世子了。”

靖远侯府的世子，顾晏之。

那个曾与她有过婚约，她念了整整三年的名字，如今却成了刺进她心口最深的那根针。

三日前，父亲沈威，永宁侯，面无表情地走进她的“汀兰院”，扔下一句“你嫡姐清瑶与顾世子情投意合，你的婚约，便让给她吧”。没有解释，没有歉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沈清璃当时正在临摹兵书，手中狼毫顿住，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点，如同她瞬间冰冷的心。她是侯府庶女，母亲早逝，在府中本就小心翼翼，这门婚约是她唯一的依靠，是母亲临终前为她求来的一线生机，如今却被嫡姐沈清瑶轻飘飘地夺走。

沈清瑶，侯府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她的未婚夫婿也要抢走。

“凭什么？”沈清璃当时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父亲，那是女儿的婚约！”

沈威却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在侯府，哪有那么多凭什么？清瑶是嫡女，她嫁得好，对侯府有利。你一个庶女，能为侯府做什么？安分些，今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为父己为你寻好了夫婿。”

大喜之日？沈清璃看着镜中刺眼的红妆，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她的“夫婿”，此刻正被关在侯府后院的柴房里。

那是前日父亲从军营带回的一个战俘，据说是在边境抓到的敌国散兵，伤了喉咙，成了个哑巴，又因模样还算周正，便被父亲“废物利用”，给她做了个充数的赘婿。

父亲说，庶女配战俘，己是她的造化，至少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至于让侯府因为嫡庶二女同抢一个夫婿而沦为京城笑柄。

“小姐，时辰快到了，外面……外面都等着呢。”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要不，我们再想想办法？”

想办法？沈清璃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迷茫与痛楚己被一丝冷硬的决绝取代。办法？她不是没有想过。哭闹？只会让父亲更厌恶。反抗？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女，拿什么反抗？

既然父亲和嫡姐都想要“体面”，那她就给他们这个“体面”。

只是这体面之下，究竟是泥沼还是利刃，就未必如他们所愿了。

“扶我起来。”沈清璃站起身，嫁衣的重量让她微微一晃，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走到妆台旁，没有去拿那些精致的头饰，而是从妆奁深处，取出了一枚母亲留给她的、毫不起眼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模糊的“沈”字，是母亲当年作为将门之女的信物。

“青禾，去柴房，把那个人……带过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青禾虽有疑虑，但还是应声而去。

片刻后，青禾领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材高大，即便穿着一身粗糙的囚服，也难掩其挺拔的身姿。他低着头，脸上沾着灰尘，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缠着的粗布绷带，显然是喉咙处受了伤。

他就是那个战俘，一个据说不会说话的哑巴。

沈清璃走到他面前，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男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微微抬了抬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它深邃得如同寒潭一般，即使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也难以掩盖住其中所蕴含的沉静和……一丝若有若无、不易被人察觉的神视。

这双眼睛绝对不应该属于一个普通的战俘！普通的战俘，他们的眼神往往充满了恐惧、绝望或者迷茫，而这双眼睛却完全不同。它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仿佛己经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同时，又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不禁想要去探究其中的深意。

沈清璃心中微动，但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开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沈清璃的夫婿。待会儿拜堂，你只需跟着我做，少说话，若敢出半点差错，”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侯府的地牢，足够你待一辈子。”

男子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藏着无尽的秘密。

沈清璃不再多言，转身对青禾道：“给他换身干净的喜服，整理一下仪容。”她顿了顿，看向男子的脖子，“把绷带换了，找条颜色深些的，别露出来。”

青禾连忙应声，带着男子去偏房换衣。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璃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锣鼓喧天，那是嫡姐沈清瑶出嫁的喜乐，远远传来，像是在嘲讽她的凄凉。

风吹动她的红盖头，露出她紧抿的唇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沈清瑶，父亲，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踩在脚下吗？

既然你们给了我一个战俘做丈夫，那我便看看，这个战俘，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她不知道这个哑巴战俘是谁，从哪里来，又有什么秘密。但此刻，他是她对抗这不公命运的唯一筹码。

“小姐，好了。”青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清璃转过身，看向门口。

男子换了一身簇新的红色喜服，虽然料子不算顶级，但穿在他身上，竟也有了几分气度。青禾己为他清洗了脸上的灰尘，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更衬得那双眼睛漆黑深邃。脖子上的绷带换成了黑色，勉强遮住了喉结的痕迹。

不得不说，这战俘的容貌，竟是极出众的。

沈清璃心中再次掠过一丝异样，但她很快压下，走到男子面前，伸出手：“走吧，我的‘新郎’。我们该去拜堂了。”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伸出的手上，那只手纤细白皙，指尖却带着一丝常年握笔或握剑才有的薄茧。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手很烫，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沉稳力道，与他战俘的身份格格不入。

沈清璃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牵着他，一步步走出房门，走向那片喧嚣的红绸，走向未知的命运。

她不知道，这场荒唐的婚礼，会将她和这个神秘的战俘，卷入怎样一场波谲云诡的旋涡之中。她更不知道，这个被她当作棋子的哑巴赘婿，未来会以怎样惊天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

此刻，只有窗外的夕阳，将两人交握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预示着一段纠缠不清的命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