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晨的风裹着晨露,沾在林松后颈时,他正盯着营地外那片扬起的尘烟。
探子滚鞍下马时带起的泥点溅在他麻布鞋面上,他却连眼尾都没动——这己经是今日第三拨报信的人了。
"赵五?
李德昌的那条老狗?"林松重复着探子的话,手指无意识腰间的玉牌。
玉牌贴着皮肤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面板在意识里跳动,像块烧红的炭。
历史节点的投影在视网膜上展开:未来七十二小时,洛水流域将有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雨。
苏唐的手突然覆上来。
她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腹还沾着粥渍,"松哥,营里还有三十个妇孺没转移。"
林松转头,看见她发间插着的荆条簪子——那是前日他用断箭削的。
三天前流民们还在为半块饼掉眼泪,如今草棚前晾着洗干净的破布,老刘正带着几个青壮用树枝加固陷阱。
他喉结动了动:"把所有铁锅都架上,多烧热水。"
苏唐瞳孔微缩:"你要留假人?"
"赵五是李德昌最忠心的狗。"林松扯下腰间的皮绳,将玉牌塞进苏唐手里,"他恨我坏了主子的买卖,更恨我带着奴隶跑了。"他望向东南方翻涌的云,"但他更恨的是——"他突然笑了,"恨我这个贱奴,现在有了自己的营地。"
辰时三刻,营地里飘起八处炊烟。
老刘带着人在泥地上踩出杂乱的脚印,草堆里塞着破布裹成的假人,最外围的陷阱被故意填平。
苏唐抱着最后一个襁褓塞进马车时,那孩子突然抓住她的头发,咯咯笑出声。
她望着林松的背影,他正往马背上绑最后一捆干柴,阳光穿过他肩头的补丁,在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走。"林松翻身上马,声音像淬了铁,"往西边山谷撤,留三个人断后,每隔半刻敲一次铜锣。"
马蹄声惊起一群寒鸦。
林松回头时,营地的炊烟正缓缓升上天空,在风里散成淡灰色的网。
他摸了摸怀里的面板,武力值己经提到7点——昨天用30点气运换的。
这具被奴隶主打了二十年的身子,现在能扛起百斤重的石锁了。
未时,赵五的马队出现在营地外。
王狗儿扯着嗓子笑,露出两颗金牙:"爷就说那贱奴跑不远!
您瞧这炊烟,这脚印——"他抽出腰间的铁鞭,抽在假人身上,破布簌簌往下掉,"哎哟,还是个草包!"
赵五眯起眼。
他穿着李德昌赏的玄色短打,腰间挂着镶铜的牛皮鞭。
营地的草棚排列得太整齐了,脚印虽乱,却没几处沾着新泥。
他翻身下马,蹲在篝火边——灰烬还是温的,可火星子早灭了。
"追。"他突然甩了个响鞭,"全速!"
王狗儿愣了:"赵爷?这说不定是——"
"他敢留假人,就说明跑不远。"赵五的马鞭指向西边,"山谷里有水源,贱奴要带着流民,必然往那儿去。"他踢了王狗儿的屁股,"愣着作甚?
抓住林松,主子赏的金叶子够你娶三个小娘子!"
马蹄声碾碎了黄昏。
林松藏在山谷左侧的岩石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苏唐在他右侧,正给箭簇涂草汁——这是老刘从山里采的,见血封喉。
乌云己经压到头顶,风里有股湿腥的土味,像要把天都浸在水里。
"来了。"苏唐轻声说。
第一匹战马冲进谷口时,林松数到第八个。
他攥紧手里的火把,能感觉到掌心的汗顺着指缝往下淌。
赵五的玄色短打在闪电里忽明忽暗,王狗儿的金牙闪了一下,像颗毒牙。
"放!"
滚石从两侧山坡砸下,带着松枝断裂的脆响。
箭雨紧跟着倾泻,有支箭擦过林松的耳尖,钉在他身后的岩石上,震颤着发出嗡鸣。
山谷里炸开一片惨叫,王狗儿的铁鞭甩在半空,却被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砸中左腿——"咔嚓"一声,像折了根干柴。
"赵爷!有埋伏——"
赵五的刀出鞘时带起寒光。
他到底是在李德昌身边混了十年的,立刻勒住马,大喊:"结阵!
结阵——"
但暴雨比他的命令更快。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泥土变成泥浆,战马嘶鸣着跪进泥里。
林松跃下岩石,手里的横刀在闪电里划出银弧。
他记得面板提示过,今晚的暴雨会让弓弦受潮,所以他选了短刀——武力7点的好处,此刻全化作劈砍的力道。
赵五的刀迎上来。
林松能感觉到对方的手腕在抖——这是常年抽鞭子的手,有力但没杀过活人。
他们交击了七次,赵五的刀就偏了。
第八刀,林松的横刀挑开他的刀鞘;第九刀,划破他的左肩;第十刀,他踩着马镫跃起,刀光掠过赵五后颈。
人头落地时溅起泥点。
林松抓起头发,将头颅举过头顶。
闪电照亮那张扭曲的脸,王狗儿的惨叫突然卡住,像被人掐断了脖子。
"赵五己死!"林松的声音混着雷声,"降者不杀!"
山谷里安静了片刻。
有个小兵先扔了刀,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王狗儿趴在泥里,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金牙上沾着血:"林...林爷,我...我就是个跑腿的..."
林松没看他。
他看向苏唐,她正蹲在地上给伤兵包扎,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绷带上,晕开一片淡红。
后半夜雨停了。
林松蹲在篝火边,数着俘虏的人数——八十二人,其中西十三个是面黄肌瘦的流民,胳膊上还留着被鞭子抽的血痕。
"愿留的,明早发新号衣。"他把最后一个炊饼掰成两半,递给离他最近的俘虏,"不愿留的,拿五个炊饼,往南走二十里有个破庙,能歇脚。"
俘虏们面面相觑。
有个年轻小子突然跪下,额头砸在泥里:"林爷,我爹被官府抓去修河,死了。
我跟着赵五,是为了混口饭吃..."他抬起头时,脸上的泥被眼泪冲出两道沟,"求您收了我!"
林松伸手拉他起来。
这小子的手比他还粗糙,指节上全是老茧。
他想起七天前那个啃苦苣的年轻小子,想起老刘说"跟着林大哥才有活路"。
他突然明白,所谓气运,或许就是这些愿意把命交给他的人。
苏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她的外衣披在一个小女孩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衣,肩头还在滴水:"你真的变了。"她轻声说,"从前被奴隶主抽鞭子,你连头都不敢抬。"
林松望着篝火里跳动的火星。
他想起死牢里的那夜,他浑身是血,面板突然在眼前展开。
那时他以为,金手指是救命的符;现在他知道,金手指是把刀——而持刀的人,得学会用它守护想守护的。
"乱世里,弱者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他说,声音轻得像雨过天晴的风,"我要做那个能让他们哭,能让他们笑的人。"
天明时分,林松站在山谷高处。
东边的云层里透出鱼肚白,远处的官道上,有股细细的烽烟升起来,像根刺扎在天际。
他眯起眼,能隐约看见几个骑马的影子,在晨雾里忽隐忽现。
苏唐的手搭在他背上:"那是往洛阳去的路。"
林松没说话。
他摸了摸腰间的横刀,刀鞘上还沾着赵五的血,己经凝成深褐色。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哭喊声——像是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荥阳口音。
他的手指突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