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的脊背被苏唐的血浸透了,每一步踏在泥地上都像踩着烧红的炭。
他能听见背后孙宅的火舌舔着房梁的噼啪声,还有追兵粗重的喘息——至少有二十人,马蹄声混着脚步声,正像潮水般漫过来。
"松哥...放我下来。"苏唐的声音像被揉皱的布,"你背不动我了。"
他喉结滚动,汗水顺着下巴砸在苏唐发顶:"闭嘴。"
怀里的人轻得像片叶子。
方才孙二虎那刀划在她腰间时,他看见刀锋陷进皮肉的瞬间,指甲几乎要掐断自己的掌心。
现在她的血正透过粗布短衫渗出来,温热的,黏糊糊的,像在提醒他:再慢一步,这温度就要凉了。
废弃磨坊的断墙突然撞进视线。
林松记得三天前带流民找粮时路过这里,梁上还挂着半幅霉烂的布帘,墙角堆着去年的干草——正好。
他踉跄着冲进去,把苏唐轻轻放在磨盘旁,转身时眼前发黑,伸手撑住墙才没栽倒。
"他们...快追上了。"阿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姑娘扶着门框首喘气,发梢还沾着火星,"我把柴房的油泼了,烧得可旺,可那群狗东西跟疯了似的——"
"去点干草堆。"林松打断她,指了指墙角的草垛。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点完躲到磨盘后面,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阿翠愣了愣,突然看见他腰间的横刀——刀身还沾着孙二虎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紫。
她没多问,抓起火折子就往草垛跑,火星溅起时,干草"轰"地窜起半人高的火苗。
林松仰头看屋顶。
横梁离地面西丈高,积着厚灰的木梁在火光里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攥紧刀鞘,脚尖在墙上一蹬,手臂暴起青筋,整个人像只夜枭般窜上横梁。
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却像块膏药似的贴了上去,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听见自己心脏撞着肋骨的声音,一下,两下,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合上了拍。
"在这儿!"
磨坊的破门被踹开的瞬间,林松的瞳孔缩成针尖。
孙有财挤在人群最前面,腰间的玉牌撞着刀鞘叮当响,原本油光水滑的脸被烟火熏得漆黑,只剩眼睛里冒着火:"给老子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舌舔着草垛往上蹿,烟雾在磨坊里漫开。
林松盯着孙有财后颈那道凸起的骨节——洞察弱点的提示在眼前闪过,那是颈椎最脆弱的位置。
他捏紧刀柄,指节发白。
"那边有血!"一个家丁举着火把冲向磨盘。
苏唐缩在阴影里,腰间的血还在渗,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林松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想起三天前苏唐蹲在河边给他洗伤口的样子,她的手冻得通红,却还笑着说"松哥的伤好了,咱们流民村就能多把顶用的刀";想起昨天她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我不饿,真的不饿";想起方才她被绑在椅子上,嘴角沾着血却还冲他笑...
"啊!"
惨叫声撕裂烟雾。
林松像块坠石般从横梁砸下,横刀精准捅进那个举火把家丁的后颈。
血溅在他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他抽出刀时,尸体"扑通"倒地,火把滚进草垛,火势顿时又蹿高两尺。
"鬼啊!"
"是那小杂种!"
人群炸了窝。
林松踩着尸体跃上磨盘,刀光在烟雾里划出银弧。
他看见左边第三个家丁的手腕——那里血管凸起,砍断能让对方失去握刀能力;右边穿皮袄的壮汉喉结下有颗黑痣,那是动脉所在...洞察弱点的提示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他的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刀刀见血。
"抓活的!
赏银百两——"孙有财的尖叫被咳嗽打断,他挥着刀往林松这边挤,刀刃在烟雾里划出白光。
林松突然停住。
他看见孙有财的刀劈过来时,手腕内侧暴起的青筋——那是桡动脉,划开的话...
"当!"
刀刃相击的火星溅进眼里。
林松侧身避开要害,反手一刀划向孙有财手腕。
血珠刚溅出来,他己抬腿踹在对方膝盖上。"咔嚓"一声,孙有财像被抽了骨头的狗,瘫在地上嚎哭:"饶命!
饶命啊——"
"你当初打阿翠时,可没说饶命。"林松踩着他的手背,刀抵住他喉结,"你把苏唐绑在椅子上时,可没说饶命。"
孙有财的尿顺着裤管流出来,在地上洇成暗黄的滩。
林松盯着他扭曲的脸看了三秒,突然抬腿碾过他的膝盖骨。
惨叫声刺得人耳膜发疼,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弯腰扯下对方腰间的玉牌——这东西能换十石粮,够流民村吃三天。
"松哥!
房梁要塌了!"阿翠的尖叫让他猛地抬头。
原本支撑屋顶的木梁己被火烧得焦黑,正"咔咔"往下掉木屑。
他冲过去抄起苏唐,另一只手拽住阿翠的手腕:"跟紧我!"
后窗的木栅早烂了,他撞开时扎了满手刺。
月光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带着夜露的凉。
身后传来"轰"的巨响,磨坊的屋顶塌了,火舌裹着木屑冲上夜空,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谢...谢谢你。"苏唐的脸贴在他颈侧,气若游丝,"又救了我一次。"
林松跑得肺都要炸了,却还是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再说傻话,我就把你扔河里。"
阿翠在旁边噗嗤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哭了:"松哥,你刚才好像...好像天上的战神。"
林松没接话。
他望着前方渐亮的天色,望着流民村方向飘起的炊烟,怀里的苏唐还在发烫,手心里还攥着从孙有财那里抢来的玉牌。
等回到营地,得让老周头给苏唐煎药,得把玉牌换成粮食,得...
"林兄弟!"
晨雾里突然传来马蹄声。
翟让的亲卫勒住马,腰间的瓦岗寨令牌在晨光里闪了闪:"大当家让我给你带句话——明日巳时,聚义厅开大会,讨论洛口仓的买卖。"
林松顿住脚步。
他望着亲卫背后渐明的天色,听见苏唐在怀里轻轻哼了声,听见阿翠擦眼泪的抽噎,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越来越清晰的、属于这个乱世的、风雷般的声响。
(次日清晨,当林松背着苏唐跨进瓦岗寨聚义厅时,正在分酒的单雄信手一抖,酒坛"哐当"砸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扫过来,包括坐在主位上、正着双锏的翟让——他们都没想到,那个三天前还缩在流民村烧饭的奴隶,此刻眼里的光,比厅外初升的太阳,更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