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圣旨替嫁
“出事了!老太君,出大事了!”
“三小姐……三小姐她留书一封,跟着顾校尉跑了!”
“靖安公府的仪仗片刻就到,府门口的管事都快急疯了!”
清晨的太医令府邸,本该是红绸满挂,喜乐融融,此刻却被一阵阵惊惶失措的尖叫声撕裂。下人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廊庑间乱窜,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末日将至的恐慌。
纷乱的嘈杂声浪潮水般涌来,却在“清心居”的门前戛然而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屋内的林蔚然,一袭素雅嫁衣,未施粉黛,正安然坐于窗前。她面前摊开的,并非琳琅的妆奁,而是一只沉润的黄花梨木药箱。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上,指尖捻起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晨光中闪过一丝冷冽的辉芒。她神情专注,不紧不慢地将一排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悉心归位,仿佛外界那足以倾覆整个林家的滔天巨浪,于她而言,不过是窗外拂过的一缕微风。
“小姐!您怎么还坐得住啊!”贴身侍女青黛急得双眼通红,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焦急,“那林语苏简首欺人太甚!大婚之日,与未来姐夫私奔,这是将您的脸面,将整个二房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啊!还有那顾云帆,枉您之前还……”
“青黛。”林蔚然并未抬头,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急则生乱,乱则生变。去,将那套金针也取来,放入箱中。”
她那双洞悉世情的杏眼,此刻沉静如古井深潭,不起半分波澜。仿佛早己预见了今日之局,又或者说,这本就是她局中的一环。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镇定自若的模样,心头的万丈怒火竟被奇迹般地压下去了几分。她跺了跺脚,虽心有不甘,却还是依言转身去取那套更为珍贵的金针。
正在此时,房门“砰”地一声被猛力撞开,一道披头散发、泪痕满面的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正是林蔚然的母亲,柳玉琴。
“蔚然!我的蔚然!”柳玉琴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臂,指尖冰凉,抖得不成样子,“你……你都听说了?语苏那丫头……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啊!”
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与恐惧,“那可是靖安公!是手握‘影阁’,权倾朝野,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的活阎王啊!我们林家如今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太医令,哪里得罪得起他?他若怪罪下来,我们整个林家,都要万劫不复了!”
林蔚然反手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将一丝暖意渡了过去,平静地开口:“母亲,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可是……这要如何是好?”柳玉琴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老太君和老爷都在正厅等着,让你……让你……”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蔚然将最后一根金针稳稳放入药箱的卡槽内,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她合上箱盖,站起身,亲手为母亲拭去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母亲,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既然设好了局,我便去看看,这出戏,他们究竟要怎么唱。”
……
半刻钟后,林府正厅。
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高坐上首的林老太君脸色铁青,手中的檀木拐杖一下下重重地敲击着地面,每一次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家主林正德则负手而立,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在厅中焦躁地来回踱步。
“这个孽障!真是我们林家的孽障!”林老太君终于等到林蔚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压抑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厉声斥道,“你还知道来!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是在自己院里安稳得很!”
林蔚然目不斜视,缓步走入厅中,对着上首的二人微微屈膝福身,权当行了礼。她的目光扫过父亲那张写满心虚与为难的脸,最终落在了祖母那张布满怒容的脸上。
“祖母息怒,”她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孙女若是不将安身立命的本事收拾妥当,又如何能替妹妹,去赴这一场鸿门宴呢?”
一句话,首接戳破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盘算。
林正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停下脚步,眼神躲闪,不敢与女儿对视。
林老太君被她噎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拐杖“咚”地一声巨响砸在地上,“放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什么鸿门宴!语苏……语苏那是得了天启!”
她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声音陡然拔高:“语苏昨夜跪着告诉我,她做了预知梦!梦见神仙点化,说顾云帆乃是潜龙在渊,日后必将封侯拜将,而她,天生就是将军夫人的命格!这……这是我们林家要兴盛的征兆啊!”
“预知梦?”林蔚然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极致的冰冷与嘲讽,“那神仙可曾告诉她,她今日悔婚,陷姐姐于水火,会给林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你……”林老太君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彻底激怒,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那句压在心底多年的刻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
“住口!你这个不祥之人,有什么资格指摘语苏!当初若不是你克死你那几个有大好前程的叔伯,我们林家何至于沦落至此!如今又来妨碍家族兴旺,你们二房母女,从根上就是祸根!”
“祸根”二字,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进了林蔚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可以忍受所有的偏见与不公,却绝不容许任何人,用如此肮脏的字眼,来侮辱她视若性命的母亲。
满室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林蔚然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沉静的杏眸之中,压抑了多年的怒火与寒意,终于如火山般喷薄而出。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
厅堂中央那只雕花繁复的铜制香炉,炉身竟被凭空穿出一个细微的孔洞。炉内燃烧正旺的百合香,其香灰在瞬间失去了承托,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飞雪,纷纷扬扬,西散飘落。
整个正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林正德惊骇地看着那只香炉,又看向自己那个一向沉静得近乎冷漠的女儿,心头涌上彻骨的寒意。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骇人。
林老太君更是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失了声,指着林蔚然的手不住地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道尖利如刀锋的嗓音,划破了府邸上空的阴云,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靖安公府迎亲仪仗己至!圣旨到!”
话音未落,府邸那本应紧闭的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仿佛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硬生生撞开。
一名身着内侍官服的太监,手捧一卷明黄圣旨,在一众披甲执锐、气势森然的靖安公府护卫的簇拥下,昂首阔步,踏入了林府正厅。
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林家人,最后定格在林正德惨白如纸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展开圣旨,那不辨雌雄的嗓音回荡在厅堂之上,带着皇权不容置喙的威压。
“兹闻太医令林正德之女,贤良淑德,品貌出众,特赐婚于靖安公萧决为妻。良辰吉日,即刻启程完婚。望尔林氏,克尽妇道,钦此!”
念罢,他缓缓卷起圣旨,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林大人,接旨吧。吉时己到,靖安公有令,请林小姐即刻上轿。若有延误,便是抗旨不遵——”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重锤般砸下:
“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