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旋转的月光
暮春的晚风裹着白玉兰的甜香掠过人民广场,广场舞的音响在暮色里第三次响起《甜蜜蜜》。伊贝贝对着社区更衣室的镜子调整珍珠发卡,银灰色长发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藏蓝色丝绒旗袍贴合着她依然纤细的腰身,领口别着的白杨树叶胸针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那是去年在老城区旧货市场淘到的,深褐色的叶脉纹路里仿佛封存着某个夏天的蝉鸣。
"伊老师,该上场了!"舞伴王姨的催促声从门外传来,混着走廊里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伊贝贝轻按胸口,镜中人眼角的细纹里盛满温柔。自从退休后加入社区舞蹈队,每周三傍晚的交谊舞时间,成了她平淡生活里最期待的章节。褪色的皮质舞鞋踏过斑驳的地砖,她想起女儿常说的话:"妈,您跳起舞来就像活在老电影里。"
广场上的喷泉在霓虹灯下闪烁,彩色水柱随着音乐节奏起伏。伊贝贝刚踏入舞池,目光就被人群中一个挺拔的身影牢牢吸引。墨绿军装洗得发白,肩章上的金线早己磨损,却依然笔挺地穿在身上。男人转身时,路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眼角深刻的纹路,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依然像1987年夏天那样明亮,仿佛藏着永不熄灭的星光。
"可以请您跳支舞吗?"低沉的嗓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却让伊贝贝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仰头望着眼前六十岁的穆春,他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胸前别着的八一徽章虽然陈旧,却擦拭得锃亮。当她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的瞬间,熟悉的触感让时光突然扭曲——那虎口处的老茧,那带着肥皂清香的体温,分明是三十七年前帮她捡蜡笔时的温度。
舞曲切换成悠扬的《友谊地久天长》,穆春带着她滑入舞池中央。伊贝贝的旗袍下摆扫过他的军裤,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1987年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时她还是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而他是初到鸢城的年轻军医,墨绿色的身影总会在夕阳西下时出现在向阳小区的梧桐树下。
"您总穿军装跳舞?"伊贝贝轻声问,目光掠过他肩头微微的布料。穆春带着她优雅地旋转,舞步依然标准利落,仿佛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这是我唯一的体面衣裳。"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白杨胸针上,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而且...总觉得这样能离某些回忆更近。"
伊贝贝的呼吸停滞了。广场舞的音乐声渐渐模糊,她仿佛看见两个重叠的画面: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者,与记忆中那个穿着崭新军装、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年轻军人。舞曲结束时,她鼓起勇气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颤抖着输入号码——这个动作,她在心底演练了无数次。
回家的路上,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伊老师,明天傍晚六点,老地方等你。——穆春"伊贝贝着白杨胸针,金属边缘己经被岁月磨得圆润。路过便利店时,橱窗里的玻璃弹珠在灯光下闪烁,突然想起白天整理旧物时翻出的铁皮盒,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要是能再见到穿军装的穆哥哥就好了。"
当夜,伊贝贝做了个梦。梦里的鸢城飘着槐花,她穿着蓝白格子裙蹲在梧桐树下画画。远处传来军靴踏地的声响,抬头时,二十三岁的穆春逆着光走来,墨绿军装被阳光镀上金边,肩章在风里轻轻摇晃。他弯腰捡起她掉落的蜡笔,指尖相触的瞬间,整个夏天的蝉鸣都变得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