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裹着盛夏的热浪在梧桐树梢翻滚,穆春将社区活动室的空调温度调到26度,小心翼翼地把老式CD机擦拭干净。当《月光小夜曲》的旋律从音箱里流淌而出时,他望着镜面墙里自己略微发白的鬓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伊贝贝抱着淡紫色的纱巾走进来,裙摆上绣着的铃兰花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又偷偷准备惊喜?"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指尖划过CD机上精美的雕花,"没想到你还留着这台飞利浦。"
"当年你在美院办画展,我特意去香港带回来的。"穆春伸手接住她抛来的纱巾,动作自然地绕在她腰间,"说好了要给你的作品配最优雅的背景音乐。"纱巾的尾端垂落在他手背,像是一朵盛开的紫茉莉。
两人的脚步随着旋律轻移,穆春的掌心贴着伊贝贝的后背,能感受到她微微的体温。这支舞他们跳过无数次,却总在某个转身的瞬间,突然找回年轻时的悸动。伊贝贝仰头时,发间茉莉香膏的味道混着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穆春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画室——那时她刚完成毕业作品,也是这样踮着脚,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的夜空。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正式跳舞吗?"伊贝贝的声音混在音乐里,"市医院的元旦晚会,你穿着浆得笔挺的白大褂,踩了我三次脚背。"
"明明是你总往我怀里躲。"穆春笑着反驳,旋转时特意放慢速度,"后来我每天值完夜班,都要去职工活动室对着镜子练舞步。"
伊贝贝突然停下动作,指尖抚过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天你衬衫上沾着碘伏的味道,可我觉得比任何香水都好闻。"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穆春,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时光能重来......"
"不用重来。"穆春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的每一秒都是最好的时光。"他记得九十年代物资紧缺,为了给她买一盒进口水彩,跑遍了半个城区;记得千禧年跨年夜,在画室守着未干的油画等日出;更记得她出国前夜,两人在火车站隔着玻璃挥手,首到列车消失在雾霭中。
音乐切换成《夜来香》,穆春带着伊贝贝跳了支伦巴。他们的影子在镜面墙上交叠,像两尾缠绕的鱼。伊贝贝忽然笑出声:"你看,咱们现在的样子,像不像电影里的老派情人?"
"本来就是。"穆春揽着她的腰轻轻摇晃,"别人谈恋爱用玫瑰和巧克力,咱们是用听诊器和画笔。"他想起某次下乡义诊,伊贝贝坐在土坡上画速写,裙摆沾满草屑,却坚持要把他给老乡看病的样子画进画册。
空调外机的嗡鸣声中,穆春察觉到伊贝贝的脚步有些虚浮。他不动声色地将重心更多压在自己腿上,带着她慢慢坐到休息区的藤椅上。"累了?"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杯,杯盖内侧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那是他照着伊贝贝年轻时的涂鸦临摹的。
伊贝贝捧着温热的枸杞茶,目光落在活动室角落的储物柜上。柜门缝隙里露出半截画框,她起身打开柜门,抽出那幅尘封己久的油画。画面上年轻的医生穿着白大褂,身后背着医药箱,站在开满油菜花的山坡上回头微笑。
"你居然还留着《出诊》。"伊贝贝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画面上斑驳的油彩,"这是我第一次参展的作品......"
"当时评委说构图太满。"穆春站在她身后,下巴轻轻抵着她发顶,"可我觉得,满得刚刚好。"画里他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听诊器,那是伊贝贝特意强调要加的细节,说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油画表面镀上一层金色。伊贝贝突然转身,将脸埋进穆春怀里:"以后每天都来跳舞好不好?"
"好。"穆春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心跳,"我们要把错过的舞会,一场一场补回来。"他想起年轻时总觉得时间漫长,现在却希望时针走得慢些,再慢些,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未说出口的情话,都融在舞步里。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肩走出活动室。穆春推着自行车,伊贝贝的手轻轻搭在车把上。路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便利店时,穆春进去买了两根红豆冰棍,就像三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那样。
"下周市美术馆有个怀旧主题画展,要不要去?"伊贝贝咬着冰棍,水汽在她眼镜片上凝成薄雾。
穆春笑着帮她擦去镜片上的水珠:"去。看完画展,我带你去吃巷口那家砂锅馄饨,还是要加紫菜和虾皮。"
蝉鸣依旧喧嚣,晚风却带着些许凉意。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灯下,而活动室的CD机里,那首《友谊地久天长》还在循环播放,仿佛时光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