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除夕夜的烟火在天际炸开时,伊贝贝数着穆春毛衣上第三颗磨得发亮的纽扣。国营纺织厂家属院的筒子楼里,各家各户飘出的饺子香混着煤炉的焦味,氤氲成记忆里最温暖的年味。穆春的歌声断断续续,跑调的音符撞在贴满窗花的玻璃上,惊得窗台上的水仙抖落几片金盏般的花瓣。
"又跑调啦!"伊贝贝笑着抬头,发梢扫过他下巴的胡茬。七年前那个雪夜,面前这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技术员,还会因为她多看一眼图纸就涨红脸。如今他掌心的茧子愈发厚实,却仍会在深夜画图时,悄悄把她冰凉的脚捂在怀里。
厨房传来母亲的喊声:"春儿,帮你爸搬坛老酒!"穆春应了声,起身时顺手把军大衣披在她肩上。老式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春晚倒计时,赵忠祥浑厚的声音混着楼道里孩子们的嬉闹,在暖黄的灯光里织成细密的网。伊贝贝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
1987年的暴雪来得猝不及防。伊贝贝裹着母亲硬塞的红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纺织厂赶。作为从2023年穿越而来的机械工程师,她攥着藏在棉袄里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老旧设备的改良方案。昏黄的路灯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在给机器加盖苫布,风雪中他专注的侧脸,像极了她在博物馆老照片里见过的某位工业先驱。
"小心!"她的惊呼被风雪撕碎。失控的运料车朝着埋头工作的穆春冲去,千钧一发之际,她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两人摔进积雪里的瞬间,伊贝贝看清了他眼底的错愕与担忧。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总在车间熬到深夜的技术员,正为纺织机的传动系统故障焦头烂额。
"你画的这个齿轮组..."穆春翻着她沾满雪水的笔记本,眼睛亮得惊人,"真的能提高30%的效率?"那个雪夜,他们蜷缩在值班室里,就着生锈的暖气片讨论图纸到天亮。伊贝贝指着他画错的参数时,穆春耳尖泛红的模样,成了她记忆里最鲜活的画面。
"贝贝,看我淘到什么!"穆春的声音打断了回忆。他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个油纸包,绽开的瞬间,奶黄包的甜香混着芝麻的焦香扑面而来。"供销社排了半小时队,就剩最后两个了。"他的眼镜片蒙着白雾,说话时呵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
电视机里传来新年钟声,十二响过后,穆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褪色的蓝布下,是枚刻着齿轮花纹的银戒指。"本来想等新设备投产再..."他的喉结滚动,"但今晚的月亮太圆了。"伊贝贝看着戒指内侧刻的"MC&YB",突然想起他们合作设计的第一台纺织机,铭牌上也刻着同样的缩写。
窗外的烟花愈演愈烈,映得穆春的眼睛像浸在星海。七年间,他们顶着质疑声改良设备,在技术封锁的困境中反复试验。记得1990年设备试运行那晚,当老机器发出流畅的嗡鸣,穆春把她抱起来转圈,惊飞了车间梁上的麻雀。后来那台被命名为"星火"的纺织机,不仅让工厂扭亏为盈,更成了国产纺织机械自主研发的里程碑。
"明年,咱们厂要接外贸订单了。"穆春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德国专家点名要看'星火'的操作演示。"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绘图留下的印记。伊贝贝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看到的展板,上面写着"1995年国产纺织机械出口零突破",此刻她终于明白,历史长河里那行不起眼的文字,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浇筑而成。
楼道里传来邻居们互相拜年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过年好"。伊贝贝靠在穆春肩头,听他重新唱起《月亮代表我的心》。这次的调子依然不准,却让她想起那些并肩加班的深夜,他总用跑调的歌声驱散困意。阳台上晾着的腊肠在风里轻轻摇晃,远处的鞭炮声中,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喊:"下雪啦!"
推开窗,细碎的雪花落进掌心。1987年的那场暴雪仿佛还在眼前,而此刻的雪,却带着春天将至的温柔。穆春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伊贝贝用指尖在雾上画了个小太阳,转身时撞进他温热的怀抱。
"以后每年除夕,我们都一起看雪好不好?"穆春的吻落在她发顶。伊贝贝闭上眼,听见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和记忆中机器运转的节奏渐渐重合。七年前那个雪夜播下的种子,早己在时光里长成参天大树,它的根系深扎中国制造的土壤,枝叶间闪烁的,是爱与梦想交织的光芒。
新年的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时,伊贝贝在穆春怀里醒来。厨房传来父母准备早饭的声响,油条入锅的滋啦声混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我国自主研发的纺织机械..."播音员激昂的声音里,穆春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伊贝贝抬头看他熟睡的侧脸,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
这不是她原本的人生,却成了她最珍视的时光。在1995年的春天里,他们将继续在齿轮与图纸间书写情书,在时代的浪潮中携手前行。而那些未竟的梦想,那些藏在图纸褶皱里的期许,终将在岁月的淬炼中,绽放成照亮中国制造未来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