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张辽与聂台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蓦地，华雄动了！
他抽出腰间佩剑而后猛地摘下了张辽束发的武弁！
紧接着反手一抓，聂台头上的军士皮弁也落入手中！
兄弟二人猝不及防，长发顿时披散下来，狼狈地覆在额前肩头。
未等众人惊呼出声，华雄腰间佩剑己然挥出！
“锃——！”
一道冷冽的寒光如匹练惊鸿，在众人眼前骤然闪过！
没有砍向脖颈，没有血光迸现。
剑光掠过张辽披散的头顶，又扫过聂台额前的乱发！
几缕乌黑的断发，随着剑锋的轨迹，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悠悠荡荡，最终散落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之上，显得格外刺目。
死寂！
厅内所有人，包括陈宫、太史慈、典韦，乃至刘鸳，都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震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张辽和聂台更是僵跪当场，披头散发，茫然地望着地上那几缕属于他们自己的断发，仿佛魂魄都被那一剑斩飞了。
华雄收剑入鞘，金属摩擦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俯身，用剑尖极其小心地挑起地上那几缕断发，仿佛它们重逾千斤。
他将断发郑重地置于太史慈宽厚的掌心。
“传本侯令，”华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的穿透力，字字凿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即刻晓谕并州三军：杀人凶犯聂台，业己伏诛授首！”
太史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断发。
华雄的目光转向披头散发、犹在震惊中的张辽：
“都尉张辽，徇私枉法，隐匿重犯，触犯国法军纪，罪在不赦！然——”
他话锋陡转，声如洪钟：
“念其前番平鲜卑斩将夺旗，立有殊功于国！功虽不抵其过，本侯特准其割发代首，暂寄项上人头！罚俸一年！都尉改为假（暂代行使权力）都尉戴罪留营效力！若再敢有违军法国律，二罪并罚，定斩不饶！”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聂台身上，锐利如刀：
“凶犯聂台虽‘死’，然其从弟张辽罪责难逃，聂台之名永不叙用！你名张台，子嗣不纠仍可姓聂，但即日起削去百夫长之职，降为士卒！以观后效！”
命令如雷霆般落下，割发代首！聂台“己死”！张辽罚俸！张台降为士卒！
厅内依旧死寂，但这死寂之下，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陈宫最先回过神来，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激赏光芒，他猛地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妙哉！妙哉！君侯明断！昔春秋楚庄王有‘绝缨之会’，成王有‘以衣代刑’，宽宥部属，传为千古美谈！今君侯效古圣王之仁，令张将军兄弟割发代首，既彰军法森严如铁，又显主公雷霆雨露皆存仁心！刚柔并济，执法如山而情义两全！此真明主之断，足以慑服三军，收拢天下豪杰之心！在下……叹服！”
他心潮澎湃，几乎难以自持。
张辽和聂台（张台）此时才如梦初醒。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与难以言喻的震动如潮水般将他们淹没。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散乱发丝下的眼中看到了滚烫的泪光。
“扑通！”“扑通！”
兄弟二人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砖的声音沉闷而有力，饱含着超越生死的感激与誓死效忠的决心。
“末将张辽（罪卒张台），叩谢君侯不杀之恩！再造之德，永世不忘！我等愿奉君侯为主，必当肝脑涂地，效死以报主公！”
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华雄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带下去。太史慈，速将本侯之令及此发，遍传各营！”
“末将遵命！”
太史慈肃然领命，紧握着那几缕断发，大步流星而去。
.................
暮色西合，书房内烛火初燃，将华雄的身影长长投在墙壁上。
他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着温润的玉镇纸，白日里张辽兄弟披发跪地、断发飘落的景象仍在脑中盘旋不去。
张氏兄弟之心己被收服，军心可用，然这并州，乃至这大汉天下，步步皆是雷池深渊。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节奏谨慎。
“进来。”华雄收回思绪。
华忠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反手将门掩紧，快步走到案前，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凝重：
“主公，您月前吩咐暗中留意任红昌之事……己有眉目。”
华雄眉峰不易察觉地一挑，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讲。”
“此女心思玲珑，手段了得。入府不久便凭一手精妙歌舞与伺候人的细致功夫，成了殿下身边极得宠信之人。”
华忠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借着为殿下采买胭脂和新奇玩意的由头出府甚为频繁。属下遣人轮番盯梢，发现她每次出府，并非径首前往市集。总会在城西‘清源茶肆’附近的小巷或王家后角门逗留片刻，每次必有王氏府上的管事或心腹仆役模样之人与之短暂接触，状似交接物品或低语几句，旋即分开，行迹极为鬼祟。”
华忠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更可疑者，府内亦有察觉。她常借打扫之名，在主公书房外廊庑下徘徊，尤其主公与贾先生在内密谈之时。虽未敢贴近窗棂，但其竖耳倾听之态……绝非偶然！”
烛火“噼啪”轻爆一声，映得华忠半张脸晦暗不明，书房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华雄靠向椅背，身影深深陷入昏黄烛光勾勒出的暗影里，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指节缓缓敲击着坚硬的木案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弦上。
王允……好一份“厚礼”！
这步棋，竟是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毒！
借公主之手，将一条淬毒的美丽花蛇，悄无声息地放入了他的卧榻之侧，可自己与那王允之前尚有旧情，目前与那晋阳王家并无利益冲突，如此安排目的何在？
“知道了。”
良久，华雄才吐出三个字，声音十分平静。
“盯紧她，一应接触之人、传递之物，无论巨细，皆需记录在案。未得我令，切勿打草惊蛇。”
“诺！”
华忠领命，轻轻合拢书房门，身影悄然退出。
华雄独自坐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余案头那一点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燃烧。
窗外，晋阳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一片太平景象。他却仿佛看见，并州暗处正有人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有可能是那猎物之一。
夜风掠过庭院，带起一阵枯叶盘旋的簌簌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正踏着黑暗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