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送走后,赵若薇再没踏出仁明宫,或许说她住在这座华丽冰冷的宫殿很久,只出过一次宫门,竟然是为了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走。
往常有孩子在,她总免不了要同奶嬷宫婢等说些话,再者还有衡雾枝羽陪着她,如今身边彻底没了熟悉人,就很少开口了。
侍奉在仁明宫里的宫人几乎听不见女娘话音,只觉得女娘更不喜出门,连晒阳的庭院,后殿的园子也不去了,只是整日待在寝殿。
隔几日就过来请脉的医官同齐皇回禀,再这样下去,准要生出病来,人食五谷,哪有不接触阳照的,无悲无喜,像个没生气的器皿,这可不行。
姜衍每日午时和晚后都要来看女娘,一日两回,从无落下。
下朝后他要留在明德殿处理朝政,待闲下来便是午时,他会去仁明宫陪着女娘一同用午膳,晚膳也是如此,可女娘用的不多,粥米不过半盏。
她愈加寡言安静,娇腼淡然,美眸只落在别处,从不去看姜衍,二人同处时,只有姜衍一人低声说着话。
医馆说完,齐皇静默半晌,让宫人传旨去启祥宫。
元清容入殿内,便瞧见女娘立在窗边,乌黑长发没有梳高髻,只用一根檀木描金簪轻轻插着。
寝殿空荡荡无人,底下的宫人也被唤退至廊檐外,不留人侍奉。
她走近,停在女娘跟前,轻声道:“姐姐在看什么?”
额首抵在红窗柩上,娇腼平静没有光彩照人的光泽,美眸望着庭院一角翠绿枝干,女娘没有看她,也没有出声。
元清容顿了顿,她将手中食匣放在窗边案几,像是没有受挫般,继续说着话,一首到天有些黑了,她才离开。
过了几天,足足消失三个多月的姜稚奴趴在珠帘边,睁着圆溜的丹凤眼,一副要进不进的模样,像是有人勉强他般,装作大人的口气咳嗽两下。
“这宫殿倒是挺大,比本皇子住处大多了,本皇子也来你这里住。”
细眉微微蹙起,娇腼动了动,女娘抬眸朝他看去,秋水盈盈般的眸子终于泛起涟漪。
也只是看了片刻,也没吭声。
姜稚奴脸上挂不住,狠狠踩着地面发出噔噔的动静,一把拉过月华白广袖,上面银线绣着花枝藤蔓,令人眼花缭乱。
“你怎的又不理人?”姜稚奴小脸露出不悦,皱着眉大声道:“我可是等了很久,才被父皇允许来找你的。”
他上前一步,皇子华丽的衣裳微微碰在女娘精美衣裙上,又听他抱怨的声音压低,“你在生我的气吗?”
他念叨着,“听说你把乖宝送人了?为什么?”
“她可是你的孩子,为什么要送给夏国的皇帝?不能养在齐宫吗?”
姜稚奴仰着头,清澈的眼睛明亮,“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赵若薇被他吵得头疼,蹙眉看他,嗓音依旧婉转柔软,好听的紧,“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姜稚奴喜欢女娘说话的腔调,觉着比任何女娘说话都要好听悦耳,可说的话他不怎么喜欢,怎么叫他小屁孩,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国大皇子。
“我自然懂,你不想待在齐国,可对?”
姜稚奴觉得仰头看人没气势,转身跑去端来一个西角圆凳,然后踩上去,就这样也只是够到女娘细肩。
清澈的丹凤眼看着跟前白皙滑腻的锁骨处,他又皱起眉,语重心长道:“你该多吃些,瘦太多都变得难看了。”
细眉不自然蹙起,美眸落在青涩稚嫩的脸,“我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言貌丑。”
姜稚奴咧嘴嬉笑,下巴抵在细肩,亲昵的蹭了两下,活像一只幼年小虎,丹凤眼亮的发光,憨憨道:“你终于肯理我啦。”
赵若薇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继续望着窗外天边。
姜稚奴没移开贴在女娘身上的下巴,连头都没低下去,两手摸索着口袋,从胸口掏出一荷包。
“喏,王都最有名点心铺子的蜜饯,可甜了,底下人孝敬本皇子的。”
小手拿着蜜饯递到嫣红唇瓣边,一个劲等着女娘开口。
赵若薇抿唇,正待出言训斥,就被他寻个机会递到唇口内,女娘顿了片刻,含着酸甜可口的蜜饯,不作声。
姜稚奴得意道:“我就说好吃吧,定然好吃的,回头让那些伴读多带些入宫。”
美眸看他,“皇子伴读不能私带入宫。”
姜稚奴狐疑道:“你懂得倒挺多。”
他摆摆手,像是大爷般,“宫里是不让吃,说来路不明,东西脏。”
女娘静默咬着蜜饯,听这话再咽下去有些艰难。
“本皇子伴读好几个呢,成日巴结讨好,他们自会去贿赂寺人,夹带些明显看不到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女娘没再说话,美眸眨了下,娇腼平静。
大皇子在仁明宫待了许久,得女娘说了些话,宫人将这事禀告齐皇,自那以后,姜稚奴下学后,成日都来仁明宫,连用膳都跟着女娘一起。
姜衍坐在一旁,手里握着筷箸,见女娘多用了膳食,也就不计较女娘身边的姜稚奴吵闹。
他虽每日都来仁明宫,却依旧不得女娘好脸色,不似姜稚奴,不管做了多少讨好的事,都无用,即便他放下君主的威严,也得不到女娘半分垂怜。
姜衍只暗自道来日方长,让他棘手的另有朝堂军情,边关仗没有停,夏国打的越来越紧,齐国节节败退。
朝堂不少人主张议和,齐皇力排众议,着使节往吴国盟约,又派去中山国。
至于许了哪些好处,这都是后话,两国连着最开始的郑国,终于抵制了些,将五十万夏军挡在雍城外。
“雍城还在打,听说死伤无数,狼烟经久不散,夫子说齐吴郑中山西国联盟,即便夏国再如何强盛,也得止步雍城,说不准连之前打下的城池都要吐出来。”
姜稚奴靠在女娘细背,将外面的事说于她听,之前被禁止同女娘见面就是因童言无忌。
这次又不长记性,女娘问什么,他便说什么。
玉指翻转,赵若薇安静打着花络子,所执玉佩是姜稚奴成日佩戴的那枚,皇室御赐,是皇子的象征。
女娘打下最后一个结,垂眸将玉佩系在他腰间。
“今后不要再来了。”
姜稚奴正稀罕摸着络子,闻言一怔,抬头看向女娘。
赵若薇自软榻起身,柔夷握住小手,将人牵到门外,再将门关上。
捶打宫门的声音格外响亮,女娘充耳不闻,走到软榻坐下,姜稚奴还在不停叫喊,都被无视。
他叫了许久,宫人看不下去,只得请大皇子先回去,明日再来。
姜稚奴气得双眼圈红,忍着哭腔,“本皇子稀罕来,明日决计不来!”
隔日,姜稚奴再来,被宫人挡在仁明宫外,说是女娘吩咐,不许他再入宫。
元清容也被挡在外面,比之以前更严重了,连人都不愿见。
姜衍本以为事有好转,却没料到这个状况,等他去仁明宫时,宫人虽得女娘谁也不见的吩咐,却不敢拦皇帝。
只是里面那道宫门,姜衍没能进去,被女娘自内反锁了,他在门外良久,天黑透了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