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裹挟着西伯利亚的冻土气息扑打在东省特别区警察总管理处的哥特式拱窗上。金荣桂解开貂皮大氅,露出内里崭新的奉系将官制服——那金丝绶带是张作霖上月特批的。坩埚里的青铜鼎正在熔化,鼎腹"刑期无刑"的西周铭文在摄氏八百度高温中卷曲成灰黑色的渣滓,工匠用长柄铁勺舀起铜水时,那液态金属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反光。
"支那的青铜器终究要融入现代文明。"日本顾问吉田满的白手套按在德国制液压冲压机上,警徽模具的菊花纹与武士刀图案正在冷却。楼下中央大街的马蹄声突然被学生呐喊截断,"废除二十一条"的声浪撞进窗户时,金荣桂看见铜水里自己变形的倒影——就像他父亲临终前攥着的那个被八国联军炮弹击穿的鼎耳。
鎏金警徽在煤气灯下本该熠熠生辉,可当金荣桂亲手将它悬挂在橡木浮雕警训上方时,徽章边缘渗出的黑斑正在吞噬"保境安民"西个镀金大字。奉系骑兵团长马得功的皮靴跟磕得大理石地面脆响,他递来的红木礼盒里,三根辽东官铸金条压着的案卷记载着满铁株式会社的鸦片走私船明细——恰好与警徽黑斑蔓延的轨迹吻合。
"大帅说关东军最近闹得欢..."马团长话音未落,礼堂铜钟突然自鸣三声。金荣桂扶住震颤的警徽,指缝里漏下的铜锈粉在日式榻榻米上拼出满洲铁路干线图。秘书狂奔进来时带起的风,把图纸吹成了日本领事馆刚送达的《关于取缔反日团体的照会》。
大帅府的青铜座钟发出病态的嗡鸣,十二只鎏金虡兽在整点报时时的颤抖幅度超出了机械误差。张作霖用烟枪敲打着《南满铁路附属地警务调查报告》,纸页间滑落的照片显示日本测绘队正在绘制北大营炮位图。"妈拉巴子的!"大帅突然将茶杯掷向窗外,茶渍在玻璃上蔓延成鸭绿江的形状——土肥原贤二与杨宇霆正在假山后交换文件。
金荣桂的怀表警徽像烙铁般发烫,他瞥见白俄卫兵枪套上的新鲜血渍。"今早处决的十二个日本间谍,"卫兵擦拭着莫辛-纳甘步枪的刺刀,"有六个带着警用制式手枪。"夜风卷起的传单粘在他靴底,露出"昭和"年号旁用红铅笔圈住的"警务顾问聘用条件"。
清酒瓷瓶在《哈尔滨警力布防图》上投下淡青色阴影,吉田满的象牙筷子指向松花江警备艇停泊点:"这些位置需要调整为满铁航运让出航道。"隔壁包厢传来三味线变调的《满洲娘》,金荣桂看见奉天名伶白凤兰的和服腰带间别着支勃朗宁——与他上个月失踪的妻子配枪同款。当日本军官的咸猪手解开她衣襟时,那枚翡翠玉镯内侧的"金"字在昏灯下泛着血丝般的红光。
归途马车里,警徽背面黏着的安东地契散发着马关条约时代的霉味。金荣桂突然想起熔鼎那日,吉田满的烟膏盒里掺着能让猎犬安静睡去的白面儿。
崔炮手摔下的警帽滚到沙盘边沿,将标注"抗联活动区"的木头碉堡模型撞得粉碎。这个刚从吉林调来的督察左耳缺了半边——去年冬天他在长白山缴获的日本机枪,子弹却是奉天兵工厂的批号。训练场另一端,日籍警佐佐藤正用柔道术绞杀中国巡警,对方喉骨碎裂的声音混着日语脏话刺进金荣桂的鼓膜。
暴雨来得突然,警徽锈迹在雨水中晕染成张作霖签署的《中日共防备忘录》格式。当晚值班室的煤油灯下,"击毙暴徒"的"暴"字墨迹太浓,遮盖不住下面"复旦"两字的纸纹。
警徽在雪夜泛出的磷光,将天花板映成细菌培养皿般的幽绿色。金荣桂抓起枕下的毛瑟C96,发现瞄准镜里测绘官邸的"铜像"其实是穿着雪地伪装服的关东军特工——他们使用的测距仪刻着"东京警视厅"字样。掀开的烟膏盒里,富士山浮雕的火山口变成个细孔,孔底残留的白色粉末让壁虎从窗棂上栽了下来。
晨报上《满蒙独立运动宣言》的油墨蹭在手指上,竟浮出金荣桂去年签收日本机密文件的指纹。他疯狂擦拭警徽,铜皮下露出的中村震太郎档案照片里,那个著名间谍的肩章正是东省警用制式。
《治安维持法》修订稿第七条的空白处,横滨正金银行的汇票水印与警徽投影重叠成日本军旗。金荣桂的钢笔尖在"反满分子"西字上停顿太久,墨水晕开的形状酷似上月被灌水泥沉松花江的朝鲜联络员。当栾师爷的孙子被宪兵拖过走廊时,少年怀里的青铜觚碎片拼出半句卜辞:"鼎折足...凶"。
窗外,马队冲散游行学生的场景在毛玻璃上扭曲变形。某个瞬间,金荣桂看见警徽将阳光折射成探照灯,把奔跑的学生背影钉在墙上,宛如他办公室里那幅被子弹击穿的奉天城区图。
皇姑屯的爆炸声传来时,《日满警务合作协定》第九条正在渗血——金荣桂划破的拇指按在"情报共享"条款上。裂成两半的警徽露出夹层文件,土肥原贤二的钢笔字迹尚带墨香:"凡阻碍满洲新秩序者,按关东军特别法处置"。吉田满踩着玻璃碴递来的新徽章,日之丸图案正好盖住他制服上张作霖亲授的勋章。
窗外,日本装甲车正在碾压散落的传单,某张残页上"东北易帜"的"帜"字被履带碾进血泥。金荣桂突然听见鼎炉前的父亲遗言:"青铜器改铸他物,必要掺入活人骨粉..."这话语被警笛割裂时,他发现自己正用警徽尖角划着办公桌——那刻痕与满铁附属地的边界线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