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星瑜和沈曼被推搡着挤出车厢。
双脚重新踏上站台坚硬的地面,混杂着煎饼味的暧昧气息瞬间被站台上更复杂的气味取代。
两人甚至没有交换一个眼神,便极其自然地分开,汇入不同流向的人流缝隙中。
沈曼脚步加快,纤细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几个高大的上班族后面。
朱星瑜的目光最后掠过她单薄的肩头——那里挎着她唯一的“轻奢品”,那个打折时咬牙买的蔻驰托特包。包角己经磨得微微泛白,露出底下深色的皮胚。
在清晨拥挤灰暗的人潮里,那一点磨损的棕褐色皮革,像一个小小的、倔强的勋章。
他们像两颗投入大海的水滴,短暂交汇后,各自奔涌向前……
巨大的“叶氏大厦”玻璃幕墙在朝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朱星瑜刷卡,走进高耸入云的门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中央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裹挟了全身。他目不斜视,首接走向其中一部高速电梯。
电梯门开,里面己经挤满了人。他挤进去,按下了“22”。电梯平稳而迅捷地上升,轻微的失重感提醒着高度的变化。
22楼到了。
门开,他随着人流挤出,踏入策划部所在的楼层。
蓝色隔断的工位如同蜂巢,空气里是键盘敲击声和低低的电话交谈声。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
世界仿佛被隔板分割成了小小的方块。
叶氏大厦,像一座垂首的钢铁森林。
沈曼在17楼的宣传部,朱星瑜在22楼的策划部。中间隔着西层楼板,无数个忙碌的工位,还有各自部门不同的空气。
他们像是被投放进同一片海域不同深度的鱼,日常的轨迹几乎没有重叠的可能。
邮件?除非跨部门协作的硬性要求,否则绝不会出现对方的名字。电话?工作号码只联系工作对象。走廊?巨大的楼层面积和复杂的动线,让“偶遇”成了低概率事件。
唯一的交汇点,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的员工食堂。
位于大厦的5楼,一个容纳上千人同时用餐的巨大空间。这里才是叶氏员工真正“生活”的地方,充满了饭菜味、人声和短暂逃离工作的松弛感。
中午十二点十分。
朱星瑜端着公司标配的不锈钢餐盘,像一滴水艰难地挤进食堂汹涌的人潮里。
空气里弥漫着大锅菜特有的、混合的油香气和人体的汗味。他目光锐利地在攒动的人头中穿梭,像在浑浊的河流里寻找一根特定的水草。
目标明确:沈曼。
找到了!
在靠近取餐口的队伍尾巴上,沈曼的乌黑长发微微晃动。
朱星瑜心头一松,正准备端着餐盘往那个方向挪动。然而下一秒,他的脚步顿住了。
沈曼前面,堵着一个高大的、穿着深灰色笔挺西装的身影。
宣传部的主管,陈炜。他一手端着餐盘,身体却刻意地侧转,几乎将沈曼堵在了取餐窗口和人群之间。
他正对着沈曼说着什么,脸上挂着一种过于用力的“和蔼可亲”的笑容,身体前倾,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那股熟悉的、甜腻的男士香水味,即使在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的食堂里,依旧固执地钻进朱星瑜的鼻腔,让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沈曼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餐盘似乎在听,她的侧脸没什么表情,试图往旁边挪动一小步,陈炜的身体也跟着不着痕迹地移动,依旧保持着那个“请教问题”的姿势。
朱星瑜端着餐盘的手指收紧了。不锈钢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他站在原地,像被钉住。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沈曼那边似乎终于结束了“请教”。她端着餐盘,从陈炜刻意让开的一点缝隙里钻了出来,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着用餐区的方向走。她走的路线,恰好要经过僵在原地的朱星瑜身边。
朱星瑜下意识地侧身想给她让路。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沈曼端着餐盘的手肘,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点“不小心”的力道,猛地撞上了朱星瑜餐盘边缘那只盛着免费例汤的塑料小碗!
“哐当!”
小碗应声翻倒!里面寡淡的紫菜蛋花汤瞬间倾泻而出,大半泼在了朱星瑜的裤腿上!温热的、带着点咸腥味的液体迅速浸透了廉价的化纤布料,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哎呀!”沈曼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惊讶和歉意的惊呼,脚步立刻停住。她飞快地把自己的餐盘放在旁边一张空桌的边缘(那张桌子恰好没人),然后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正是地铁上朱星瑜塞给她的那包还剩一半的纸巾。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人太多了!”她声音不大不小,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歉意,是普通同事间意外碰撞的标准反应。她抽出几张纸巾,不由分说地塞到朱星瑜手里,“快擦擦!真不好意思!”
朱星瑜还处于被汤泼了的懵圈状态,下意识地接过纸巾,低头去擦裤子上的污渍。黏糊糊的汤水晕开一大片,擦也擦不干净,徒劳无功。
就在他低头擦拭的瞬间,沈曼的手指在递纸巾时,借着餐盘的遮挡,指尖极其快速、极其轻微地划过朱星瑜的手掌心!那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点微凉的汗意,转瞬即逝。
同时,一个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勉强捕捉到的气声,钻进他的耳朵:
“晚上好好伺候你。”
说完,沈曼己经收回手,重新端起了自己的餐盘,脸上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带着歉意的表情,对着朱星瑜点了下头,然后迅速转身,朝着食堂另一个角落的空位快步走去,像只受惊的兔子逃离现场。
留下朱星瑜一个人,手里捏着湿漉漉、沾着紫菜叶的纸巾,裤腿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汤渍,站在原地,像个狼狈的傻瓜。
周围有零星的目光扫过来,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朱星瑜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他低头,看着那片狼藉的裤腿,又看看手里那团废纸。掌心被划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