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朱星瑜脸上。
凌晨一点半。
身边的沈曼呼吸均匀,陷入深度睡眠。
他像地下工作者执行秘密任务,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小心翼翼地戳开那个收藏己久的页面。
一个素圈银镯子。
页面跳出来,在廉价手机屏幕的冷光里,那细细的银圈显得格外亮眼。
简洁,干净。价格标签:198元。
朱星瑜的目光黏在那一小片银色上,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指尖悬在“加入购物车”的按钮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迟疑。
这个月奖金刚发,不多,但咬咬牙……或许?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一股力道猛地袭来!
他手腕一紧,手机像条滑溜的鱼,瞬间脱手。
“嚯!”沈曼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十二万分的清醒,像一枚小针,精准地扎破了朱星瑜深夜购物的隐秘气泡。
她半撑着身体,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探照灯,牢牢锁定被他抢走的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半边脸。
朱星瑜的心,像被扔进冰水里的秤砣,咕咚一声沉到底。
“朱星瑜!”沈曼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刺耳。她凑近屏幕,几乎要把那串数字吸进眼睛里,“一百九十八块?一个破圈圈?你疯啦?膨胀了是吧?”
她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戳着屏幕,仿佛那数字是烧红的烙铁:“一百九十八!朱星瑜!这钱够我们吃一个月的煎饼果子了!加双蛋的!”她把手机往自己那边一划拉,彻底没收,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当家主母威严,“想都别想!睡觉!”
她啪地把手机屏幕扣在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隔绝了那点诱惑的光。
然后翻身躺下,被子拉得老高,只留给他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气鼓鼓的后脑勺。
朱星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黑暗重新吞噬了房间,只剩下沈曼刻意加重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心里那点还没冒头就被掐灭的、小小的火苗。
他默默躺下,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污渍轮廓,感觉那一百九十八块钱像一块小小的石头,硌在胃里。
清晨六点半的闹铃准时撕裂了出租屋的宁静。
像两个被上了发条的玩偶,朱星瑜和沈曼同时弹坐起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紧张节奏。
穿衣。刷牙。哗啦啦的水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撞来撞去。
朱星瑜的电动牙刷嗡嗡作响,沈曼则用力地上下刷动着手动牙刷,泡沫糊了一嘴。镜子里映出两张年轻却缺乏光彩的脸,眼底带着相似的疲惫。
没有对话,只有动作,迅速、精准,像演练过无数次的流水线作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区破旧的大门。梧桐市初夏的早晨,空气带着一种粘稠的闷热,混着早点摊的油烟味。
小区门口几步远就是地铁站方向,必经之路上支着几个早点摊。
最靠近路口那家,煎饼果子摊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老板动作麻利,铁板滋滋作响。
沈曼熟门熟路地走过去排队。朱星瑜站在她身后半步。
“老板,两份煎饼果子,加肉松火腿肠,两杯豆浆,谢谢。”沈曼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清晨的干涩。
“好嘞!”老板头也不抬,熟练地舀起面糊。
两分钟后,两个鼓鼓囊囊、散发着面酱和薄脆香气的塑料袋递了过来。
沈曼利落地扫码付钱,把其中一个塞给朱星瑜,自己则拿着另一个,边走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热气烫得她首呵气。
朱星瑜接过自己那份温热的煎饼果子和豆浆,塑料袋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煎饼的廉价香气钻进鼻子,他低头,也咬了一口。面酱的咸香和薄脆的酥脆在嘴里化开,是熟悉的、赖以生存的味道……
下台阶。排队。安检。
地铁站像一个巨大的、永不餍足的胃,吞进无数疲惫的灵魂和早餐的气味。早高峰的沙丁鱼罐头名不虚传。
朱星瑜和沈曼被后面的人流硬生生挤进了车厢,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厢壁,前胸则被其他乘客挤得动弹不得。
空气浑浊,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早餐食物的油腻气息。
沈曼被挤在朱星瑜身前,几乎要嵌进他怀里。她艰难地举着手里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努力维持着一点可怜的空间。
煎饼的酱汁沾了一点在她嘴角。她费力地转过头,抬眼看了朱星瑜一眼。
那双眼睛在拥挤浑浊的车厢里,忽然亮了一下,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向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下一秒,她微微踮起脚,猛地凑近。
朱星瑜只觉得眼前一暗,一股混合着廉价面酱和芝麻的温热气息猝不及防地堵住了他的嘴唇。柔软。温热。带着煎饼果子的咸香和芝麻粒的粗糙触感。
朱星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周围嘈杂的人声、地铁运行的轰鸣,瞬间被抽离。
世界只剩下嘴唇上那点奇异的、带着食物香气的柔软压力,和她近在咫尺、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时间凝固了一两秒。
沈曼迅速退了回去,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她若无其事地舔了舔自己沾着酱汁的嘴角,把剩下的小半截煎饼果子不容置疑地塞进朱星瑜手里。动作一气呵成。
“喏,张嘴就分你一半。”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听见,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省得你惦记那个银镯子。”
朱星瑜手里握着自己那份还没吃完的煎饼,又被塞了半截沈曼的,嘴唇上还残留着芝麻的颗粒感和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
周围的空气似乎更闷热了,他脸上火烧火燎,只能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自己那份煎饼,用力咀嚼。
那点被强行塞进嘴里的食物(和她那个偷袭),滋味莫名地复杂起来。
芝麻粘在了他的嘴角。
地铁在城市的脉络里穿行,一站又一站,吞进吐出无数张麻木的脸。
二十分钟后,熟悉的报站声响起。
车厢门在“嘀嘀”的警示音中打开,人潮再次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