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祸与像素崩解(修)
尖锐的金属嘶鸣声撕裂了空气,又或者,那声音是从池小橙自己身体内部爆发出来的?剧痛像是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她的腹部,蛮横地碾碎了所有感官。
视野在剧烈的震颤中猛然倾斜,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细密的晶体碎片如同冻结的泪,在刺眼得近乎惨白的光束里悬浮、飞溅。
浓烈的汽油味和一种更可怕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温热液体味道——是她自己的血——汹涌地灌满了她的鼻腔和口腔,黏腻得令人窒息。
“不……”
意识像沉入冰冷黏稠的油底,声音卡在喉咙里,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车体还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世界只剩下这濒死的金属哀鸣和体内疯狂鼓噪的血流声。黑暗在眼前蔓延,带着一种黏稠的、令人绝望的重量,拉扯着她不断下坠。
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边界,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她。
不是来自残破的躯体,而是来自更深层、更虚无的地方——她的灵魂,或者说构成她存在的某种核心。
这股力量没有温度,没有质感,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剥离”感,冰冷而精准。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猛地将她从血肉模糊的躯壳里硬生生抽离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轻盈,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撕裂剧痛。这痛苦超越了物理层面的撞击,首抵存在的根基。她感觉自己被强行拉入了一条狂暴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湍急洪流。
【数据洪流。】
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像碎片呼啸着向她撞来,又瞬间粉碎、重组。
她看到了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移动的城堡,无数扭曲的管道和烟囱喷吐着黑烟,锈迹斑斑的铁皮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城堡底部,几对巨大到荒谬的鸡脚在荒芜的土地上笨拙地交替移动,扬起漫天烟尘。一只蓝色的火焰精灵,形态在跳动的火舌中不断变幻,发出噼啪的轻响,仿佛在嘲笑什么。
下一秒,城堡崩塌了。
不是物理结构的垮塌,而是像一幅被投入火中的油彩画,边缘卷曲、融化、分解成无数闪烁的色块。
金色的头发如熔化的阳光流淌、滴落;幽深的蓝色瞳孔碎裂成千万片闪烁的琉璃;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孔在像素风暴中浮现,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微笑,旋即又被蜂拥而至的绿色、灰色、褐色的马赛克彻底淹没。
那是苏菲帽子店的绿色屋顶?
还是荒野女巫黏腻的斗篷?
抑或是战场上爆炸掀起的、混杂着泥土与碎肉的污浊烟尘?
一切都失去了固有的形态和意义。
声音不再是声音,是尖锐的、高频的电子噪音和低沉混乱的嗡鸣混合体,毫无规律地冲击着她残余的感知。
时间感彻底消失,前一瞬她还在凝视一块旋转的巨大齿轮(那齿轮的齿牙上似乎还沾着暗红的、像是凝固血迹的东西),后一瞬视野己被无边无际、如同霉菌般疯狂滋生的灰绿色像素点完全吞噬。
色彩在燃烧,在扭曲。
大块大块鲜艳到刺眼的色斑——蓝得像毒药,红得如凝固的鲜血,绿得如同腐烂沼泽的幽光——在灰暗的基底上猛烈地冲突、碰撞、相互侵蚀。
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每一次色彩的爆炸都让她仅存的精神体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被这纯粹视觉的暴力彻底撕碎。
她是谁?
池小橙?
那个刚刚在十字路口被失控卡车撞飞的普通大学生?
还是这无边混乱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即将被格式化删除的错误数据?
锚点彻底消失,存在的边界在溶解。
她只是一段被强行注入这狂乱信息风暴中的、无法理解的代码碎片,在毁灭与新生的混沌边缘徒劳地翻滚、沉浮。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比车祸瞬间更甚。
这不是死亡,这是彻底的湮灭,是被这疯狂的数据宇宙彻底同化、分解,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不——!!!”
这一次,无声的呐喊在她意识的核心炸响,带着灵魂被碾碎前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这挣扎似乎引起了某种“湍流”的变化。
一股更强大的吸力猛地从混乱的像素风暴中心传来,并非拯救,更像是要将她这个“异物”彻底卷入某个预设的漩涡。
无数闪烁的画面碎片在吸力中加速旋转、凝聚——
她看到了戴着棕色软帽、低头缝制帽子的绿裙少女(是苏菲!);看到了一座被绿色藤蔓爬满的、宁静得有些诡异的城堡(萨利曼夫人!);看到了战场上空倾泻而下的魔法光雨和钢铁碎片,士兵的脸在爆炸的强光中瞬间碳化;看到了一个稻草人,歪着头,用空洞纽扣眼“注视”着她,带着一种诡异的关切……
这些画面一闪即逝,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雪花。紧接着,所有的色彩、声音、影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压缩!
嗡——!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灵魂核心的巨响。并非通过耳朵,而是首接作用于她存在的全部。
眼前爆发出纯粹、致盲的白光。
这白光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池小橙感觉自己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焚化炉的纸片,在这白光中瞬间碳化、飞散。
然后,是彻底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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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冰冷,强硬地刺穿了那片死亡般的虚无。
池小橙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嗬嗬声。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肺叶。
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全身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意识艰难地、一片片地拼凑回来,带着沉重的黏滞感。
【冷。】
这是第一个清晰的感知。不是深秋的凉意,是浸透骨髓、带着潮气的阴冷。
身下是坚硬、硌人的东西,触感粗糙冰凉,像是混合着碎石的冻土。
脸上有风,带着一种从未闻过的、原始而野蛮的气息——腐朽的植物,某种动物粪便的腥臊,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硫磺与铁锈混合的怪味。
这味道浓烈、复杂,首接冲撞着她习惯了城市尾气和香水味的嗅觉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被生理性的泪水糊住。
她用力眨了眨眼,泪水滑落,眼前的世界才艰难地聚焦。
灰。铺天盖地的灰。
天空是低垂的、压抑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如同脏污的棉絮,沉沉地压向大地。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起伏不平的荒原。枯黄的、焦褐色的草茎稀疏地贴在地表,在凛冽的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细微而连绵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垂死生灵的低语。
远处,几株歪歪扭扭、枝桠扭曲如鬼爪的枯树,是这片灰暗画卷上唯一突兀的黑色剪影。
没有高楼,没有公路,没有霓虹灯,没有她认知中的任何属于现代文明的痕迹。
只有一片原始的、广袤的、死气沉沉的荒凉。
这是哪里?地狱的边境吗?
车祸…碎片…数据洪流…那些光怪陆离的城堡影像和人脸碎片……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真实感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再次窒息。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尖叫抗议。她只能勉强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自己摊开在冰冷地面上的手。
手指纤细,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皮肤在寒风中冻得发白。
这不是她的手。
她常年画画,右手食指和虎口有薄茧。
而眼前这双手,虽然同样沾满污迹,却显得更加、陌生。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颊。
触感冰凉,皮肤细腻,颧骨的轮廓…鼻梁的高度…嘴唇的形状…都透着一股强烈的、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她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这不是梦。
车祸的剧痛,数据洪流里灵魂被撕裂的恐惧,此刻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身体的酸痛,都太过真实。
还有这双手,这张陌生的脸……
【穿越。】
这个在小说里泛滥成灾的词汇,此刻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沉重地砸在她的意识里。
她不是池小橙了?
或者说,她现在是另一个“池小橙”?
一个存在于这片荒芜、寒冷、散发着硫磺和铁锈味土地上的“池小橙”?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解冻的冰河,带着尖锐的棱角,开始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冲撞、浮现。
不是她自己的记忆,而是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模糊而破碎的残片——冰冷的审视目光,金发在阴暗角落一闪而过的微光,巨大的、喷吐着黑烟的移动阴影投下的死亡压迫,还有……还有一张贴在石头城墙上的、纸张粗糙的通缉令,上面模糊的肖像画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东方间谍……清除……
“呃啊!”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有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凿进了她的太阳穴。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和眼前荒凉绝望的景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预感。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终于撑起上半身。视线因为疼痛和眩晕而模糊晃动。
她迫切地需要确认,需要一点真实的东西来锚定自己濒临崩溃的意识。目光扫过身下的冻土,不远处,一滩浑浊的积水映照出铅灰色的天空。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不顾碎石硌痛了膝盖和手掌。
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屏住呼吸,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猛地将脸凑向那肮脏的水面。
水面晃动,倒影扭曲模糊。
但渐渐地,一个轮廓清晰起来。
【黑发。】 湿漉漉的、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如同蜿蜒的墨迹。
【黑眸。】一双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睁得极大的眼睛,瞳孔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清晰地倒映着这片灰暗的天空和荒原,也倒映出她自己那张彻底陌生的、属于东方面孔的、写满绝望的脸。
不是幻觉。
倒影中的人,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重复着那个刚刚在记忆碎片中闪现、此刻却如同冰锥般刺穿她心脏的词语。
【炮灰。】
冰冷浑浊的水面下,那张陌生的、属于“东方间谍”的脸,清晰地回望着她,眼中是和她灵魂深处一模一样的、无处遁形的惊骇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