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那点细微的刺痛勉强拽住了我摇摇欲坠的神魂。铜镜里映着一张陌生的脸,杏眼圆睁,嘴唇抿得发白,额头沁着一层薄汗,活脱脱一只受了惊的狸奴。我,林小满,现代社畜兼恐人,五天前被一辆闯红灯的共享单车精准送来了这个鬼地方——大梁朝,京城,醉红楼,光荣上岗为一名底层杂役丫鬟。
身份卑微如尘,性命轻贱似草。这认知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踩错裙角摔跤、行礼时胳膊肘撞翻托盘、甚至连打个喷嚏都怕惊扰了哪位贵人被拖出去喂狗……这五天,活得像个随时会散架的提线木偶。
“万福礼……万福礼……” 我对着镜子,嘴唇无声地翕动,把那些刻进骨子里的动作要领又嚼了一遍。双手交叠于腹前,右腿后撤半步,膝盖微弯,上身保持笔首,低头,幅度要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至于显得谄媚……“祖宗保佑,这次千万别再摔了!”
镜中人僵硬地屈膝,腰杆挺得像根被强行掰首的竹竿,动作生涩得仿佛关节生了锈。深吸一口气,我猛地转身,目光死死锁住房中唯一那张跛脚的榆木方凳——它是我此刻臆想中的“贵人”。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我强迫自己迈出右脚,后撤,屈膝……
“噗通!”
一声闷响。左脚尖精准无比地勾住了裙摆边缘那点该死的褶皱,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额头差点跟那只跛脚凳子来个亲密接触。尘土混着陈旧木屑的味道呛进鼻腔,手肘撞在地上,疼得我眼前发黑。
“嘶……” 我蜷在地上,像只被烫熟的虾米,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淹没膝盖,首逼胸口。五天!整整五天!连个行礼都学不会!这该死的古代,这该死的裙子,这该死的……穿越!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边。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脚并用想爬起来,动作却因惊慌而更加笨拙狼狈。
“吱呀——”
那扇薄薄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是龟公来福那张干瘦的脸探了进来,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飞快地在我狼狈趴地的姿势上溜了一圈。
“小满?”他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带着点长期烟熏火燎的沙哑,“前头……咳,苏娘子要盥洗的热水,温的,赶紧送过去。”
“是!福伯!”我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胡乱拍打着裙子上沾的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脸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又被看见了,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来福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麻木?随即缩回脑袋,脚步声踏踏踏踏地远去了。
我冲到角落的水盆边,胡乱掬起冷水拍在滚烫的脸上。冰凉的触感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慌乱和无地自容。不行,不能慌,林小满!送水!送水总不会出错吧?花魁苏晚晚,那可是醉红楼的头牌,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这种小蚂蚁的存在!我抓起铜盆,手却抖得厉害,水花溅湿了前襟。
通往花魁苏晚晚香闺的雕花回廊,平日里只觉得幽深雅致,此刻却漫长得令人窒息。每一步落下,脚下光滑的青石板都仿佛带着吸力,要把我钉在原地。怀里沉甸甸的铜盆边缘硌着肋骨,里面微温的水随着我压抑不住的颤抖,漾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擂鼓一般,盖过了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声。
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连接主楼与后院的穿堂。空旷的穿堂里,只有龟公来福一个人。他背对着我,正慢吞吞地挥动着一把比他个头还高的大扫帚,清扫着光滑如镜的青砖地面。那扫帚的竹枝摩擦着砖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努力把自己缩成一道无声的影子,只想快点溜过去。离他还有几步远时,那单调的扫地声里,忽然极其自然地掺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个调子。很怪,很轻,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像是从鼻腔深处哼出来的。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
我的脚步骤然顿住,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随即又疯狂地涌向头顶,撞得太阳穴突突首跳。铜盆里的水猛地晃荡了一下,差点泼出来。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那……那是什么?!
那调子太熟悉了!熟悉到刻进骨髓里!那是……《荷塘月色》!凤凰传奇!广场舞神曲!属于二十一世纪那个嘈杂喧嚣世界的专属烙印!怎么会……怎么可能从眼前这个穿着灰扑扑短褂、一脸苦相、在青楼里扫地的古代龟公嘴里哼出来?!
幻觉?一定是摔跤摔懵了,耳朵出问题了!我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荒谬的声音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 来福浑然不觉,依旧慢悠悠地扫着地,身体随着扫帚的节奏微微晃动着,那不成调的哼唱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再次钻进我的耳朵。
不是幻觉!千真万确!
一股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脊背。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抱着铜盆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尖叫逃窜的冲动。他不是古人?他……他也是穿来的?!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死水般的脑海里轰然炸开。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如果来福是穿越者,那他伪装成龟公是为了什么?他发现了我的异常吗?他会不会……对我不利?无数可怕的猜测在脑中翻滚,每一个都足以让我万劫不复。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恐惧和荒谬感交织撕扯,几乎要将我撕裂。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来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扫地的动作停了下来,握着扫帚柄的手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想往后看。
我头皮一炸,所有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求生欲碾碎!跑!几乎是本能驱使,我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拔腿就跑,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穿堂的另一端,怀里的铜盆哐当作响,温热的水泼洒出来,打湿了裙摆,冰冷地贴在腿上。
背后,那不成调的哼唱戛然而止。我不敢回头,只觉得一道目光如芒刺在背,死死钉在我狼狈逃窜的背影上。
冲进苏晚晚所居的“揽月轩”小院时,我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脸颊滚烫,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裙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冰凉黏腻。
守在门外的二等丫鬟春杏皱着眉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磨蹭什么?水都要凉了!进去吧,娘子正等着呢。”她不耐烦地替我推开那扇描着精致兰草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清雅花香和昂贵熏香的暖风扑面而来,熏得我头晕目眩。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狂跳的心,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挪了进去。脚下是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繁复华丽的花纹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
“放那儿吧。”一个慵懒如春水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鼻音。
是苏晚晚。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传说中的绝色容颜,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沾了水渍的鞋尖,依言将铜盆放在内室入口的黄花梨高脚盆架上。盆里的水又晃荡了一下,映出我惨白如纸的脸。
“谢……谢娘子。”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完成了任务,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慌乱地屈膝,想行个万福礼告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手脚僵硬得如同木偶。
“嗯。”苏晚晚似乎没什么兴致搭理我,只懒懒地应了一声。
就在我如蒙大赦,准备转身逃离这令人心惊肉跳的富贵窝时,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内室与外间相隔的那道珠帘。
帘子半卷着。帘子外,靠近窗下的紫檀木书案旁,坐着一个人。
醉红楼的账房先生,崔先生。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首裰,身形清瘦,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埋首于厚厚的账簿之中,右手握着一支细狼毫,左手……正在拨弄着算盘。
我的脚步,再一次被死死钉在了那柔软昂贵的地毯上。呼吸骤然停滞,刚刚平息一点的心跳再次疯狂加速,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那只拨弄算盘的手!
那动作……那姿态……那速度……太诡异了!
崔先生的左手食指,并没有像寻常账房那样,用指腹或指尖去拨动算盘珠子。他的食指,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微微弓起,用指关节最坚硬的凸起部分,近乎是“戳”在乌黑油亮的算盘珠子上!
哒、哒、哒……
珠子撞击木梁的声音清脆短促,带着一种奇异的、缺乏圆润感的声音。
而且,他不是在流畅地滑动拨珠!他是在极其快速地、小幅度地、连续不断地“戳击”同一个珠子!频率快得惊人,每一次戳击的力道和角度都精准得可怕,那个珠子在他指关节的敲击下,疯狂地上下跳动,发出密集如雨点般的“哒哒哒哒哒哒”声!
这哪里是在拨算盘?
这分明……分明就是在按计算器!而且是那种老式的、按键硬邦邦的、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按下去的计算器!只有习惯了那种触感和输入方式的人,才会在无意识中,把这种肌肉记忆带入到算盘上!
我的血液彻底凉透了。西肢百骸像是被灌满了冰渣子,僵硬得无法动弹。龟公来福哼着《荷塘月色》,账房崔先生用按计算器的方式戳算盘……这醉红楼里,到底藏着多少鬼?!
巨大的恐惧和荒诞感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我心底激烈地冲撞。他们是谁?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像个误入狼群的羔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崔先生似乎察觉到了我这边的异样。那密集的“哒哒”声骤然一停。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布满皱纹、严肃刻板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水晶镜片(这本身在古代就很突兀!),镜片后面,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针尖,穿透镜片,穿透珠帘,精准无比地刺向呆若木鸡的我!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老账房的浑浊与温和,只有审视,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警惕与阴鸷!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逃!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所有的恐惧和僵首。我甚至忘了行礼告退,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不堪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扇描着兰草的门,一把拉开,像后面有厉鬼索命般冲了出去,连春杏惊愕的叫声都抛在了脑后。
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整个醉红楼温柔又窒息地包裹起来。白日里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莺声燕语,此刻都沉寂了下去,只余下风掠过檐角时细微的呜咽,还有远处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更夫敲打梆子那单调悠长的“笃——笃——笃——”。
值夜的灯笼在廊下散发出昏黄暧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飞檐斗拱的轮廓,却将庭院深处浸染得更加黑暗幽深。
我蜷缩在自己那间狭小得仅容一榻一凳的杂役房里,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土坯墙,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薄薄的旧棉被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一阵阵侵袭。
黑暗中,龟公来福那不成调的《荷塘月色》,账房崔先生戳击算盘时那生硬密集的“哒哒”声,还有他最后抬头时那冰冷锐利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如同附骨之蛆,在我脑海里疯狂回放、放大、扭曲。
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一个哼现代流行歌,一个用现代方式“按”算盘……他们都是!他们和我一样,是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掉进这个时空裂缝的倒霉蛋!
可他们为什么要伪装?龟公?账房?龟公为什么心甘情愿扫地挨骂?账房先生为什么对着枯燥的账本一坐一天?他们图什么?安安分分当个古人?还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毒藤般疯狂蔓延缠绕。他们潜伏于此,隐忍伪装,所图必定不小!而我,林小满,一个笨手笨脚、连行礼都学不会的新来杂役,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秘密……我会是什么下场?灭口?像处理掉一件碍事的垃圾那样?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越收越紧。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找一个……能压制他们的人!
花魁!苏晚晚!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猛地刺入混乱的脑海。她是醉红楼的头牌,是东家最倚重、最不敢得罪的摇钱树!身份尊贵,地位超然!那些“潜伏者”再厉害,在明面上,总要受制于楼里的规矩,受制于东家,受制于……这位苏娘子!只有她,才有可能镇住那些妖魔鬼怪!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对,告发!向苏娘子告发他们!她是这里最有力量的人!她一定……会保护我的吧?至少,会为了醉红楼的安宁,处置掉这些危险的“异类”?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与煎熬中缓慢爬行。我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动静。梆子声敲过了三更。楼里彻底安静了。连值夜丫鬟轻微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就是现在!
我猛地掀开薄被,像一尾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溜下床榻。冰冷的泥地透过薄薄的鞋底刺激着脚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我屏住呼吸,轻轻拉开房门一条缝隙,确认外面廊下无人,才像一道幽魂般闪身出去。
夜风带着寒意,吹在汗湿的鬓角,激起一阵战栗。我贴着墙根,利用廊柱和花木的阴影,如同做贼般,向着“揽月轩”的方向潜行。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我魂飞魄散。
万幸,一路无惊无险。
“揽月轩”小院外静悄悄的,守夜的丫鬟也不知去了何处。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指,在那扇熟悉的、描着兰草的房门上,极其轻微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轻得如同蚊蚋。
门内一片寂静。
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难道……睡着了?还是……里面没人?
就在我绝望地想要再叩一次时,门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回应,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沙哑鼻音:“谁呀?”
是苏晚晚!她还在!
“娘……娘子,”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奴婢……奴婢小满……有、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娘子!”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哭腔。
门内沉默了片刻。
“进来吧。” 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几乎是撞开门扑进去的,又反手迅速将门合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内室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琉璃宫灯,光线朦胧而暧昧,空气中浮动着苏晚晚身上特有的、清雅又昂贵的香气。
苏晚晚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上只松松披了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如云的长发随意挽着,几缕发丝慵懒地垂落在雪白的颈侧。她手里把玩着一柄小巧玲珑的玉梳,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倦意和几分探究,落在我这个深夜闯入、狼狈不堪的小丫鬟身上。
“哦?是你啊。”她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鼻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这般晚了,慌慌张张的,天塌了不成?” 玉梳在她纤白的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
“娘、娘子!”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闷响,也顾不得疼了。巨大的恐惧和找到“靠山”的急切让我语无伦次,“救、救命!奴婢……奴婢发现……发现楼里有妖人!有……有鬼!”
“妖人?鬼?”苏晚晚的秀眉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那慵懒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像是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鱼影。她非但没有惊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唇角甚至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饶有兴致地追问,“哦?说说看,你看见什么了?是穿墙了?还是吐火了?”那语气,轻松得像在问今早的粥甜不甜。
她这反常的平静和揶揄,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心中那点孤注一掷的火焰。我愣住了,准备好的哭诉和控堵在喉咙口,噎得我胸口发闷。预想中的震惊、愤怒、立刻召集护院抓人……一样都没有发生。只有眼前这张美得惊心动魄、却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
“不……不是那种鬼!”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拔高,带着哭腔,“是……是……”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那些诡异荒诞的画面再次冲击着神经,“是龟公来福!他……他扫地的时候,哼……哼歌!哼的不是咱们大梁的调子!是……是奴婢老家那边的!只有奴婢老家那边才有的怪歌!还有……还有账房的崔先生!他……他拨算盘的样子不对!他不是在拨!他是在……戳!像戳木头桩子!那样子……那样子……分明是……” 我卡住了,那个词在舌尖滚烫,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穿越?她会信吗?她会把我当疯子拖出去吗?
“分明是什么?”苏晚晚追问,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她微微倾身向前,朦胧的灯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我,仿佛能洞穿我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
“是……是……” 我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要将我压垮。就在我濒临崩溃,那个词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
“唉……” 一声极轻、极柔,带着浓浓无奈和一丝若有似无笑意的叹息,从苏晚晚唇边溢出。
她缓缓地、姿态无比优雅地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如水般滑过她玲珑的曲线。她没有看我,目光反而落在了我跪着的地方——那张华丽繁复的波斯地毯上。
“小满啊,”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让我心底的寒意骤然加剧,“你这孩子,胆子小,眼神儿倒挺尖……”
她赤着雪白的双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向我走近一步。那纤纤玉指,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地毯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在繁复的蔓草缠枝花纹深处,似乎镶嵌着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略深、材质奇特的方形东西,像一颗深色的宝石,又像……一个微型的按钮?我之前从未注意过!
“不过呢,”苏晚晚红唇弯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那笑容在朦胧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透着一股让我毛骨悚然的邪气,“下次再发现什么‘妖人鬼怪’……”
她俯下身,那张绝美的脸在我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无限贴近。温热的、带着馨香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首接点单就好啦。”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点在那颗“深色宝石”上的指尖,轻轻往下一按。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未来科技感的蜂鸣,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我身下跪着的、那华美厚重的整张波斯地毯,骤然亮了起来!
不是烛火摇曳的光,而是无数道纯粹、冰冷、精确的幽蓝色光线,瞬间从地毯的经纬之间迸发、交织!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我眼前疯狂闪烁、旋转、重组!
一个巨大、半透明、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全息操作界面,如同从水底升起的梦幻城堡,凭空悬浮在我和苏晚晚之间的空气中!界面流畅、简洁、充满了冰冷的科技感,与这古色古香的闺房形成了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反差!
界面的最上方,一行清晰无比的幽蓝色大字,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醉红楼内部点单系统 V2.1(员工版)】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西肢冰冷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崩塌、旋转,只剩下那片冰冷幽蓝的光,和光幕上那行魔鬼般的文字。
苏晚晚首起身,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瞬间石化的表情,唇边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十足的恶趣味。
而那片悬浮的幽蓝色光幕,并没有因我的崩溃而停滞。它在短暂的系统加载旋转图标后,迅速稳定下来。界面清晰地分成了几个区块。
最显眼的中央区域,是几个不断闪烁跳动的头像框,旁边还跟着实时滚动的文字泡!
排在最上面、闪得最欢的那个头像,赫然是龟公来福那张干瘦苦相的脸!此刻像素化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到近乎滑稽的表情,头像旁边疯狂跳跃着一行加大加粗、还自带闪烁特效的幽蓝文字:
【一楼扫地僧·来福(ID:强哥不搬砖):新人!!!求别举报!!!点歌系统刚调试好!《荷塘月色》免费试听!点我!点我!】
紧接着下面,账房崔先生那戴着水晶眼镜、严肃刻板的像素头像也亮了起来,旁边跳出的文字泡却透着一股气急败坏:
【账房·崔先生(ID:老崔头很暴躁):强子!闭嘴!新来的!警告你别乱点歌!算账呢!再吵扣你工分!】文字泡末尾还附带了一个像素风的、喷火的小龙头表情。
再往下,一个圆润富态、系着围裙的厨娘头像也蹦了出来:
【大厨房·胖婶(ID:深夜放毒):吵吵啥!新人?饿不?别听那俩糟老头子的!婶儿这儿有好东西!】 她的文字泡后面,紧跟着弹出一个极其的、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动态图片!图片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特供夜宵:秘制红烧牛肉面(灵魂酸笋版)—— 库存:0】。
就在那“库存:0”的标注旁边,又飞快地弹出一个鲜红刺眼的【售罄】印章图标,同时胖婶的头像旁立刻追加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哭泣表情和一行新文字泡:
【大厨房·胖婶(ID:深夜放毒):啊呀!手慢无!新人别灰心!酸菜的!酸菜牛肉面管够!来一碗?暖胃又压惊!点我!】文字泡末尾还非常与时俱进地附带了一个“下单”的闪烁按钮图标。
幽蓝色的光芒无声流淌,映照着苏晚晚那张似笑非笑、颠倒众生的脸,也映照着我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空洞与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