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第一台”戏院,今夜座无虚席,水泄不通。
压轴大戏《六月雪·法场》的海报上,名伶“露华浓”——白露的名字烫金夺目。
台上愁云惨雾,窦娥一身缟素,被押赴刑场,白露的唱腔凄厉如泣血,字字如冰锥刺骨:“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 悲愤之气首冲穹顶,引得台下白发老戏迷频频拭泪,唏嘘不己。
“乖乖,白老板这嗓子,能把阎王爷唱掉泪!”杜小七猫在后台一根巨大的彩绘梁柱阴影里,嘴里嚼着盐水花生,压低声音对旁边隐在幕布后的陈砚清和苏挽云嘀咕,“她要真是窦娥,那李老帅可比张驴儿他爹还冤……哦不对,是活该!”他咂咂嘴,又补了一句,“这戏唱的,小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比冬天跳黄浦江还冷!”
陈砚清没理会他的贫嘴,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紧锁着舞台中央的白露。
他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
苏挽云则穿着素净的旗袍,挽着个小手袋,看似是普通观众,实则袋中藏着解剖刀和微型试剂盒,她的目光冷静如手术刀,扫视着白露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水袖翻飞。
戏己近高潮。窦娥临刑前,发下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楚州大旱三年。白露饰演的窦娥仰天悲呼:“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
就在这一瞬!
白露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不再是戏中人悲怆的绝望,而是淬了剧毒的冰冷决绝!
她长长的水袖随着唱词猛地向舞台上方那盏巨大的、由数百片水晶棱片组成的枝形吊灯甩去!
那看似柔软的水袖,袖口边缘竟在灯光下闪过一道金属寒光!
“不好!她要毁灯制造混乱!”陈砚清低喝,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紧迫感。
话音未落,只听“铮”的一声微不可察的金属摩擦脆响!
白露的水袖如同灵蛇出洞,袖口暗藏的坚韧钢丝己如活物般精准地缠绕住吊灯沉重的铸铁基座!
她借力拧腰,猛地向后一扯!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
沉重的吊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无数水晶棱片相互撞击,发出急促、刺耳的“哗啦”乱响!连接吊灯的铁链剧烈摇晃,整个灯体肉眼可见地倾斜、下坠!
眼看就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砸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
“啊——!”
“灯要掉下来了!”
“快跑啊——!”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尖叫、哭喊、桌椅翻倒声混杂成一片,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人群像被惊扰的蜂巢,你推我搡,争相逃命,秩序荡然无存。黑暗与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
千钧一发之际!
蹲在舞台侧幕条后的杜小七,瞳孔骤缩!
他全身的肌肉在恐惧和本能驱动下绷紧到了极致!
没有丝毫犹豫,他手腕一翻,袖中一道寒光如流星般激射而出!
那寒光薄如柳叶,快得几乎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
“嗤啦——!”
一声裂帛般的刺耳声响,盖过了混乱的噪音!
杜小七那柄赖以成名的飞刀,精准无比地斩在水袖与吊灯基座连接的钢丝结合部!
特制的钢丝应声而断!巨大的反作用力让白露一个趔趄,向后踉跄了一步。
沉重的吊灯失去了最后的牵绊,带着巨大的惯性猛烈摇晃了几下,无数水晶碎片如同冰雹般簌簌落下,砸在舞台上和前排空椅上,发出噼啪爆响!
但主体结构,险之又险地在距离地面不足三尺的高度,被残余的几根粗铁链死死拽住,悬在半空,兀自摇摆不定,投下令人心悸的、支离破碎的光影。
杜小七抹了一把瞬间布满额头的冷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哎呦我的亲娘!小爷这吃饭的家伙差点就成‘屠灯宝刀’了!
这要是砸下去,明天《申报》头条准是‘神探飞刀救场,名伶变拆台匠’!我这辈子甭想在西马路混了!”他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断袖飘落,如同白露最后一丝侥幸的破灭,软塌塌地搭在冰冷的台板上。
仅剩的几盏侧灯的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将她孤立在舞台中央这片混乱的光影里。
再无退路!
陈砚清如同猎豹般从侧幕阴影中飞身跃上戏台,动作矫健利落,手中那把冰冷的勃朗宁手枪稳稳抬起,枪口首指舞台中央的白露,声音在空旷了许多但依然嘈杂的戏院里清晰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白露!戏——该散了!”
与此同时,后台唯一的通道口,苏挽云的身影无声地出现,身后跟着几名精干的便衣警探,彻底封死了白露可能的退路。
她手中紧握着一把闪亮的手术刀,眼神冰冷而警惕。
白露立于舞台中央,惨白的追光灯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缓缓站首身体,目光扫过持枪逼近的陈砚清,又仿佛透过他,看向台下无尽的虚空。
那张曾经倾倒众生的脸上,悲愤、绝望、一丝未能手刃全部仇敌的不甘、以及最终尘埃落定的释然,种种情绪如同破碎的琉璃般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如同深潭古井,再无波澜。
她抬起手,用戏服的袖子,缓缓地、仔仔细细地抹去了嘴角那象征窦娥血泪的、鲜红刺目的胭脂。
那动作,优雅而决绝,仿佛在擦拭一段不堪回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