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后院那间充当临时羁押室的闲置房，门窗紧闭，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
金锤李——那位被白露重金收买、在《惊梦》关键处敲错板眼以掩盖次声波异响的老鼓师——蜷在角落一张铺着薄褥子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自从招供后，他就被秘密转移到这里保护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瓦片，也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想起白露那双看似平静无波、深处却藏着寒冰的眼睛，想起她递过那沉甸甸钱袋时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清晨，天色依旧阴沉。看守的年轻警员小赵打着哈欠，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小碟酱菜，用钥匙打开了门锁。“李师傅，早饭来了。” 他招呼着，把托盘放在屋内唯一一张瘸腿的方桌上。
金锤李有气无力地“唔”了一声，慢吞吞地坐起身，拖着步子挪到桌边。
他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粥，米粒粘稠，散发着谷物的香气，却丝毫勾不起他的食欲。
他夹起一小块酱菜，机械地送进嘴里咀嚼，味同嚼蜡。
小赵看他开始吃了，便转身带上门，准备去食堂吃自己的早饭。门锁“咔哒”一声合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小赵吃完早饭溜达回来，准备收拾碗筷。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哪……”
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金锤李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歪倒在方桌旁边的地上！
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西肢如同被折断的枯枝般痉挛着，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指甲缝里全是灰土和血丝！
他的头歪向一边，嘴角、下巴、甚至前襟上，全是粘稠的、混着泡沫的白沫！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青紫色，眼珠可怕地向上翻着，只剩下浑浊的眼白。
那碗粥被打翻在桌上，黏糊糊的米汤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在他僵硬的裤腿上。而就在打翻的粥碗旁边，赫然放着一张被米汤浸湿了一角的纸——正是李震山典当玉佩的那张当票存根的复印件！
“来人啊——！死人啦——！”小赵的破锣嗓子带着哭腔，凄厉的尖叫瞬间撕裂了警局后院的宁静！
急促的脚步声、慌乱的询问声、金属碰撞声……小小的羁押室瞬间被挤满。陈砚清、苏挽云、杜小七几乎是同时赶到。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混杂在粥的米香和呕吐物的酸腐味中，钻进苏挽云的鼻腔，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封锁现场！所有人退后！”陈砚清厉声喝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狼藉的地面和金锤李可怖的尸体。苏挽云己经戴上橡胶手套，快步上前蹲下，专业的目光迅速掠过尸体表征：瞳孔极度散大，面部和颈部皮肤呈现明显的窒息性青紫，口鼻周有大量蕈状泡沫（典型的窒息征象），尸表未见明显外伤。她小心地掰开死者紧握的拳头，指甲呈现深紫色。
“急性中毒，窒息性死亡。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苏挽云的声音冰冷而快速。她立刻将视线投向桌上打翻的粥碗和残留的呕吐物。“重点胃内容物和口腔残留。”
尸体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法医实验室的停尸台上。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照亮了金锤李那张青紫扭曲的脸，凝固的惊恐永远定格在上面。
苏挽云动作精准而迅捷，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她首先用棉签仔细擦拭死者的牙龈缝、舌下、口腔黏膜，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
接着，她小心地提取了桌上残留的呕吐物和打翻的米粥样本。
实验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
杜小七焦躁地在门口踱步，不时探头往里看，被陈砚清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复杂的化学试剂反应在试管和培养皿中悄然进行。
苏挽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她迅速更换了更高倍的物镜，再次俯身仔细观察。片刻后，她首起身，摘下一只手套，拿起一支滴管，小心翼翼地往载玻片上的样本滴加了几滴特殊的生物显色剂。
几秒钟后，显微镜视野中，那些原本不起眼的微小颗粒，在显色剂的作用下，瞬间呈现出一种极其鲜艳、极其诡异的蓝绿色荧光！形态特征清晰无误！
“河豚毒素（TTX）！”苏挽云猛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宣布，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如同惊雷，“高纯度！剂量足以在极短时间内阻断神经信号传递，导致呼吸肌麻痹窒息而死！”
陈砚清的眼神瞬间冰封千尺：“能在我们眼皮底下精准投毒？毒源在哪里？”
目标瞬间锁定：死者最后接触的食物——那碗粥，以及他短暂停留的羁押室！陈砚清亲自带人进行地毯式搜查。房间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凳。床铺被褥凌乱，散发着汗味和恐惧的气息。陈砚清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薄薄的、散发着一股霉味的枕头时，停住了。
他走过去，一把掀开枕头。
一个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个小巧玲珑的、极其精致的珐琅彩胭脂盒！
胭脂盒表面描绘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莲花，莲叶翠绿，一看就价值不菲。
然而，在这份精致之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盒子边缘接缝处，残留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半透明的粘稠物，还有一点点极细微的、无色无味的粉末状残留！
苏挽云立刻接过胭脂盒，她的动作更加谨慎。
她用小号手术刀片，极其小心地刮取盒盖边缘和铰链缝隙里的粘稠物和粉末。
接着，她用镊子轻轻挑开盒盖。
里面的膏体是娇艳欲滴的玫瑰红色，散发着浓郁甜腻的香气。
她用无菌棉签蘸取少量表层膏体，放在一旁备用。然后，她的刀尖转向了膏体与盒壁接触的底部边缘，小心翼翼地刮取着更深层的、不易被察觉的膏体。
这些刮取物被分别放入不同的培养皿和试管中。
当苏挽云将特殊的TTX快速检测试剂滴加到从胭脂盒底部刮取的样本上时，试纸瞬间变成了刺目的深蓝色！
“毒在底部！”苏挽云举起变色的试纸，眼中寒芒闪烁，“毒素被巧妙地混合在膏体最底层，表面完好无损！金锤李很可能在极度焦虑或睡前无意识中用手指抠挖过胭脂，毒素通过他手指上可能存在的细微伤口吸收，或者他随后用手抓粥吃，导致剧毒入口！这是精心设计的延时接触毒杀陷阱！”
“宝香斋的高端货！白露常用的牌子！”杜小七一眼就认了出来，失声叫道。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首奔西马路那家“宝香斋”胭脂铺。
半个时辰后，杜小七带着一身水汽冲回警局，脸上表情复杂：“老板娘证实了！案发前几天，白露确实去买过这款新到的珐琅彩胭脂！她还特意问了老板娘‘这胭脂存放久了会不会变色、结块、或者…变质？’老板娘当时还纳闷，说名角儿怎么关心这个，拍胸脯保证只要不受潮，放几年都没事！”
灭口！这是赤裸裸的、冷酷高效的灭口！白露在得知金锤李心理防线崩溃招供后，立刻启动了她的备用方案。她利用自己常用的物品作为致命的诱饵和凶器，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可能是买通其他杂役，也可能是利用戏院人员以“慰问”或“封口费”的名义——将这盒夺命的毒胭脂，精准地送到了金锤李手上！
那张当票复印件，是她冷酷的嘲讽和无声的宣告：知道秘密的人，就该像李震山一样，带着他的罪恶和恐惧，彻底消失！
杜小七看着证物台上那个精致如艺术品、内里却藏着剧毒的胭脂盒，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咂舌道：“乖乖，这才是真正的‘蛇蝎美人’！抹脸的粉都能要人命！白老板，您这‘胭脂计’，唱得比貂蝉还狠哪！”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也沾上了看不见的毒粉。
陈砚清盯着那盒胭脂，眼神幽深，如同暴风雨前的大海。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愤怒与悲悯，都指向了那个立于舞台中央、一身素白、唱腔凄绝的身影。网，该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