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罪奴归来
腊月的朔风,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刮过京城每个角落,却似乎唯独对这城南的奴隶市场格外无情。
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泼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将顾渊混沌的意识从无边黑暗中唤醒。他猛地一颤,剧烈的咳嗽让他本就破败的身子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喉间涌上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是……水?
他不是应该在天牢最深处那间浸着腐臭与绝望的囚室里,被灌下那碗能融穿五脏的毒酒了吗?他分明记得,骨头被寸寸腐蚀的剧痛,以及仇人李嵩站在牢外,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
“顾行之,你顾家满门风雅,如今还不是成了我脚下的一滩烂泥?你的清高,你的才学,在这天牢里,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那声音犹在耳边,可眼前的景象却全然不同。
他身处一个粗劣的木笼之中,西周是攒动的人头,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粪便味、劣质的汗酸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绝望的气息。他艰难地抬起手,看到的却是一只瘦骨嶙峋、布满陈年伤痕的手掌,这分明是他沦为罪奴三年后的模样。
他……回来了。
没有黄泉路,没有奈何桥,他从那场焚尽风骨的炼狱中,又回到了这人间。
重生了。
顾渊的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股死而复生的狂喜与滔天恨意交织成的巨浪,几乎要冲垮他残破的躯体。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映照着朗月清风、盛满了翰墨诗书的眸子,此刻己沉寂如渊,再无半分光亮,只余下死寂的、能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醒了就给老子老实点!”一个粗野的声音响起,木笼的栅栏被铁棍敲得“哐哐”作响。
顾渊循声望去,一个身着褐色绸缎、下巴上留着一颗黑痣的管事正满脸鄙夷地看着他。这张脸,他至死都不会忘。
李嵩的亲信,李家的大管事,刘全。当年抄家时,正是此人一脚踹断了他父亲的书案,将他母亲最珍爱的玉簪踩得粉碎。
“哟,这不是咱们名动京华的顾大才子吗?”刘全见他看过来,脸上的嘲讽更甚,“怎么,傻了?也对,脑子再好使,脸上刺了这‘罪’字,也就是个任人买卖的孽障!来来来,都看一看,上好的货色,读过书,识过字,买回去管个账本什么的,可比那些睁眼瞎强多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那些投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猎奇、轻蔑与麻木。
曾几何"一字千金"的顾行之,如今却和待宰的猪羊一样,被人估价、叫卖。
巨大的屈辱感如潮水般涌来,可顾渊的心却出奇地平静。前世的他,或许会因此而肝胆欲裂,宁死不从。但如今,死过一次的他才明白,清高与风骨,在绝对的权势和恶意面前,一文不值。
活着,像一条狗一样活着,才有机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尝一尝坠入泥潭、骨肉分离的滋味。
他没有理会刘全的叫嚣,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眼睛,一寸寸地,将刘全的模样刻进自己的脑海里——他的肥头大耳,他说话时习惯性轻撇的嘴角,他腰间那块成色不错的和田玉佩,甚至是他绸缎上并不明显的线头。
刘全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眼神不似一个活人,倒像个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怨鬼,看得他后颈发凉。他恼羞成怒,举起铁棍便要朝顾渊手上砸去,“看什么看!你这双作诗弄文的手,今天就给你废了!”
铁棍带着恶风挥下。
顾渊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想要闪躲,身体却因多年的囚禁与饥饿而迟钝不堪。
他终究,连躲开一根棍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罢。
正值此时,顾渊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娇喝声。
“驾~驾~驾~”
他嘴角微微扬起,缓缓闭上眼,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刘全……你将是我顾渊归来,祭出的第一份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