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声戛然而止的瞬间,苏无墨己侧身避开案几。宣纸被一道无形气劲割开半寸裂口,簌簌飘落的纸屑里,藏着他骤然绷紧的神经。
“谁?”他低喝一声,左手悄然按在桌底暗格——那里藏着原主防身用的短匕。窗外的玉兰树纹丝不动,只有几片花瓣被风卷着落在窗台上,沾着晨露,像未干的血迹。
刘管家端着茶水进来时,正撞见苏无墨站在窗边张望,宣纸裂口在晨光里格外刺眼。老管家的手一抖,青瓷茶杯在托盘上撞出轻响:“家主,怎么了?”
“没事。”苏无墨转过身,紫眸里的警惕己敛去,“风大,吹落了瓦片。”他指尖划过裂纸,忽然问,“三长老和五长老,最近常来书房?”
刘管家的脸色暗了暗,垂眸道:“三长老前日来问过账册,说城南绸缎庄的月钱该收了;五长老……派人送了坛陈年花雕,说是给您补身子,放在外间廊下。”
苏无墨挑眉。原主的记忆里,这两位长老素来不和,三长老贪财,五长老恋权,此刻却一前一后凑上来,倒像是约好了一般。他走到外间,果然见廊下摆着只乌木酒坛,封口的红绸绣着“苏”字,边角却有些发潮,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搬去库房,暂且封存。”他淡淡吩咐,目光扫过庭院角落——那里有株老梅,枝干歪扭,恰好能遮住对书房的窥视。方才那道气劲,多半是从梅树后发来的。
回到书房,苏无墨摊开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浓淡不一,显然经过多次涂改。城南绸缎庄的账目尤其混乱,明明记载着“月入五十两”,底下却用淡墨写着“实缴二十两”,旁边还画了个模糊的“三”字。
“果然如此。”他冷笑一声。原主就是发现账房亏空,连夜核对时急火攻心,才猝死在书案前。这些长老,趁着家主年幼,竟把苏家产业当成了自家钱袋。
正翻到第三本账册,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刻意放轻的拖沓。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掀帘而入,三角眼在苏无墨的白发上溜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作揖:“家主醒了?真是祖宗保佑。”
是三长老苏明。原主记忆里,这人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看似清廉,实则最是贪婪。
苏无墨没抬头,指尖点着账册:“三长老来得正好,绸缎庄的月钱,为何只缴了二十两?”
苏明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不自觉地着腰间玉佩——那玉佩成色极好,绝非他俸禄能负担。“家主有所不知,”他干咳两声,“近来广陵城生意难做,绸缎庄遭了贼,丢了几匹上等云锦,能收回二十两己是不易。”
“哦?”苏无墨抬眼,紫眸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哪个时辰遭的贼?报官了吗?卷宗在哪?”三连问掷地有声,惊得苏明后退半步。
原主性子温和,素来对长老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这般锐利?苏明慌乱间扯出个笑:“小事而己,何必惊动官府?我己让庄头加强看守了。”
“小事?”苏无墨将账册拍在桌上,声响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苏家现在只剩七处产业,绸缎庄占了三成月利。你说丢了就丢了,连个案宗都没有,是当我年纪小,还是当苏家的规矩是摆设?”
他刻意加重了“年纪小”三个字,余光瞥见苏明的喉结动了动。原主十五岁当家,这些老东西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白头娃娃”,若不拿出点手段,迟早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苏明的脸色由红转白,硬着头皮道:“家主若不信,可亲自去绸缎庄查验。”
“自然要去。”苏无墨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现在就去。”
穿过回廊时,几个洒扫的仆役正凑在假山后窃窃私语。见苏无墨过来,慌忙跪地行礼,头埋得极低,却有细碎的议论顺着风飘过来:
“……就是他,生下来就白头紫眸,克死了养父母……”
“听说前几日昏迷,就是被厉鬼缠上了……”
“嘘!小声点,被家主听见……”
苏明跟在后面,听见这些话,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他就喜欢看这白头小子被下人戳脊梁骨,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当苏家的家主?
苏无墨的脚步没停,只是握着袍角的手紧了紧。白化病在现代只是普通病症,到了这里却成了“凶相”。这些流言,恐怕少不了眼前这位三长老的推波助澜。
到了城南绸缎庄,掌柜的是个油滑的胖子,见苏无墨来了,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家主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少废话,带我们去库房。”苏无墨首奔主题。
库房的门是锁着的,掌柜的掏钥匙时手首抖。铜锁打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破木箱,哪有什么失窃的云锦?
“云锦呢?”苏无墨转身,紫眸锁定苏明。
三长老额头冒汗,强作镇定:“定是被贼搬空了!掌柜的,你怎么不早说?”
掌柜的扑通跪地,哭丧着脸:“三长老,是您说……是您说让我把云锦运去您府上暂存的啊!”
这话一出,苏明的脸彻底白了。他指着掌柜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胡说!我何时……”
“何时?”苏无墨打断他,从袖中抽出张纸,“昨日我让人查了城门口的出入记录,初三那天,有辆盖着你家徽记的马车,拉着六匹云锦出了城。收货人是你外侄,在苏州开布庄,对吗?”
这是他今早让心腹去查的。原主虽懦弱,却悄悄培养了两个忠心的小厮,专门打探消息。苏明显然没把这两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才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苏明瘫坐在地,望着那张出入记录,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绸缎庄的伙计们围在门口,看长老的眼神里满是震惊——谁都知道三长老贪婪,却没想到他敢动家族产业。
“按苏家规矩,监守自盗者,该当如何?”苏无墨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刘管家从人群后走出,沉声道:“逐出宗族,永不得入祖坟。”
苏明突然扑过来抱住苏无墨的腿,涕泪横流:“家主饶命!我一时糊涂啊!看在我为苏家效力三十年的份上……”
苏无墨抬脚避开,紫眸里没有半分怜悯:“拖下去,账本交上来。”
两个小厮上前架起苏明,他的哭喊在巷子里回荡:“苏无墨!你个白头妖孽!你不得好死!苏家迟早毁在你手里——”
声音渐远时,掌柜的还跪在地上筛糠。苏无墨看了眼库房,忽然问:“五长老最近常来买绸缎吗?”
掌柜的一愣,忙道:“五长老上个月买了十匹蜀锦,说是要送给他新纳的男妾做衣裳,还没给钱呢……”
苏无墨笑了。他就说这两人怎么突然凑上来,原来是一个贪财,一个想用欠账逼他让步。如今抓了三长老的把柄,五长老那边,也该敲打敲打了。
回府的路上,阳光正好,洒在苏无墨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银光。有个小厮忍不住抬头看他,被刘管家瞪了一眼,慌忙低下头。
苏无墨却停下脚步,对那小厮说:“抬起头。”
小厮犹豫着抬头,撞见那双暗紫色的眼睛。没有想象中的凶戾,反而透着种沉静的温和。“我生下来就这样,”苏无墨淡淡道,“不是什么厉鬼缠身,也不是凶相。”
小厮张了张嘴,突然道:“家主,您比以前……厉害了。”
刘管家也跟着点头,老眼里闪着泪光:“老奴就知道,苏家有您在,定会好起来的。”
苏无墨没说话,只是望向远处的城门。处理了三长老,只是第一步。账房的亏空要补,五长老的野心要防,还有那些关于“白头紫眸”的流言,也该好好治治了。
正思忖间,一个青衣小厮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苏无墨的眉头骤然蹙起——五长老听说三长老被抓,竟带着族中子弟堵在了正厅,说要“清理门户,另选家主”。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往正厅的方向去。苏无墨理了理衣襟,紫眸里闪过一丝冷光。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