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伦敦夜雨·初遇
林晚星踩断了鞋跟,跌进那道窄巷。
月光割开了雨雾,她看见白金发色的男人正被人抵在湿冷的墙上。
染血的刀刃就抵住他颈动脉的薄薄皮肤。
可那双蓝眼睛冰锥般尖锐,穿透雨幕锁死角落里的她:“杀光。”
林晚星逃了出去,浑身发抖。
但那只单只的鸽血红耳坠,湿淋淋地缠在了她手腕上,冰凉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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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砸下来的声音格外响,噼里啪啦,像是要把这个陌生的城市都敲碎。林晚星身上那件单薄的风衣早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冰凉的湿意层层叠叠,针扎一样,一点点渗进骨头缝里。寒意缠绕着西肢百骸,每一次挪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视线被雨水搅得一片模糊,街道两侧的霓虹招牌在的水汽里晕开一团团诡异又扭曲的光斑,红的、绿的、靛蓝的,流淌在湿淋淋的柏油路面,光怪陆离得令人头晕目眩。
手机屏幕在口袋里黑沉沉的,早就因为电量的耗尽变得冰凉一片。她试图辨认路边某个模糊的指示牌,但那些扭曲的字母符号固执地拒绝被雨水洗干净,像是在嘲笑着她的狼狈。异国的喧嚣隔着厚重的雨幕传来,嗡嗡作响,却又缥缈得不真实,汽车尖锐的喇叭,偶尔夹杂着英语的、口音各异的模糊对话,都被这无边无际的大雨吞了进去,只留下单调而令人心慌的白噪音。又冷,又累,身体深处泛上来的饥饿感开始扯着胃部隐隐作痛。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裹着雨水的腥气钻进肺腑,呛得她喉咙发紧。脚下不敢停,高跟鞋每一次踩进水洼,溅起的冰凉水花都浸透薄薄的丝袜,像小蛇缠上脚腕。必须回到酒店。这个念头是支撑着她迈步的唯一绳索。可这街道左拐右绕,两侧建筑高耸冰冷,切割出来的天空越发狭窄阴暗,仿佛一头沉默巨兽的喉咙。
前面似乎有一个更深的岔口,光线更加黯淡,像一张黑黢黢的嘴。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想尽快寻个可以辨认方向的店铺。她朝着那更深沉的阴影迈出了一步。
就在这时,脚下猛地一滑!
毫无预兆。也许是台阶,也许是暗藏的坑洼,也许是雨水彻底泡软了那条单薄的鞋跟带。一股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啊——!”
惊呼堵在喉间,牙齿猛地磕在下唇上,尝到了一丝铁锈味的腥甜。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刺破了湿冷的麻木。
世界在眼前剧烈旋转、晃动。
下一秒,所有的疼痛都被一种更为尖锐、冰冷的惊惧冻结了。
她倒下的地方,正好一头跌进了那道被雨水切割得更为逼仄的窄巷口子里。
几乎是脸朝下摔倒的瞬间,巷子深处传来的异样声响穿透雨幕,凶悍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不是汽车碾过积水的声音。不是模糊的交谈。也不是单调的雨声。
那是人声。粗暴、压抑,带着浓重戾气的低吼。
“该死的俄国佬……你以为你能跑掉?”声音很哑,像是砂纸在摩擦骨头。
另一个,更高亢、更尖利,像困兽的咆哮:“钱!该死的钥匙!交出来!”
还有一个沉闷、单调的声响,像是……沉重的棍子或者别的什么硬物,反复撞击在肉体上。
砰。噗。砰。
粘稠,残忍。
林晚星趴在地上,全身的骨头都冻僵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脖子里,冻得她一个激灵。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巷子深处垃圾的酸腐气息,被雨水搅得更浓,霸道地钻进鼻腔,让她一阵阵发闷。
巨大的恐惧像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不能被发现!离开这里!快离开!
她不顾手肘和膝盖的剧痛,挣扎着想爬起来。指尖碰到地上冰冷湿滑的石板,粘稠得令人作呕。就在她勉强抬起头,目光慌乱地向巷子深处扫去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月光,不知何时,竟然短暂地撕开了厚重翻滚的雨云和城市灯光的雾障。
一道清冷、惨白的光柱,如同命运无情的审判之剑,猛地劈开浓郁的黑暗和流淌的水汽,正好首首地投射进那条狭长幽暗的窄巷深处!
在那唯一亮起的光斑中心,一切都纤毫毕现。
一个人被死死地按在那面湿漉漉的、布满了诡异涂鸦的砖墙上。两个彪形大汉如同两道黑暗的肉山,一个凶狠地从背后勒住他的脖颈,青筋暴起的手骨节泛白,肌肉虬结的手臂死死绞紧。另一个站在正面,手里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那尖锐、冰冷的刀刃,正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抵在壁咚住的那人颈间!
刀锋接触的地方,那片覆盖着颈动脉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度危险、近乎透明的薄。
林晚星的呼吸骤然停了。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下一秒就要爆开。
但真正让她血液冻住的,是那个被刀抵着喉咙的人。
一个男人。
极其惹眼的白金色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狂乱地贴在轮廓分明的额角,几缕滑落下来,黏附在他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他高挺得有些刻薄的鼻梁滑下,沿着下颌冷硬的线条滴落。月光勾勒出他下颌线绷紧的弧度,像冰冷的大理石雕。
就在这死寂的一瞬,就在林晚星撞进这地狱般的场景,惊恐得动弹不得的刹那——
那个被扼住喉咙、被利刃抵死的男人,在死亡的压迫下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瞬间完全暴露在切割而下的月光之中!
深邃的五官被光影雕刻得无比锐利,眉骨在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那下方的颜色显得更加深沉可怕。而那双眼睛……林晚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冰冷、锐利、毫无人类的温度,像被浸泡了千年的西伯利亚冰湖最中心凝结的蓝色晶体,又像开锋之后淬炼了无数遍的寒钢。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没有看面前举刀威胁的壮汉,没有看身后拼死锁喉的敌人。
他的视线,如同两枚精准投射而出、淬了毒的冰锥,瞬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小巷里浓密灰暗的雨帘,穿透了混乱翻飞的水汽,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巷口,那团刚从地上狼狈爬起一半、僵硬得如同一座冰雕的林晚星身上!
巨大的惊骇劈中了林晚星,连挣扎的力气都在那视线下瓦解冰消。她如同被钉在原地,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那双冰蓝色瞳孔的寒光,像手术刀划开了她的皮肤,穿透她的血肉,一首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冻僵了里面所有的恐惧和逃跑的意志。
时间被无限拉长,感官在极度的惊惧中被扭曲、放大。巷子深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垃圾腐烂的气息,铁锈般粘稠地糊在她的喉咙口。两个施暴者粗重得像拉风箱的喘息,还有那雨水敲打在各种破败物体上的声响,高高低低地敲着她的耳膜。每一次心跳都重得像是擂鼓,撞击着她脆弱的胸腔,震得她全身发麻。
混乱中,被扼住的白金发男人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极小,带着一丝残酷到令人骨髓发冷的意味。月光下的薄唇微启。
冰冷的命令字眼,如同裹挟着极地寒冰的刀锋,清晰地切开嘈杂的雨幕和粗喘,不紧不慢地砸了出来,在逼仄的空间里激起一圈圈致命的涟漪:
“杀光。”
两个字,毫无波澜。没有威胁,没有命令,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实。
简练,冰冷,嚣张到了极点!
那个举着刀的壮汉,浑身肌肉猛地一紧!脸上所有的暴戾和凶狠瞬间被一种更原始的、属于凶兽的残忍取代。他眼中仅存的理智彻底消失,只剩下嗜血的杀意!
刀子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斜着向前抹去!
“呃——!”一声短促、濒死的闷哼,如同破旧风箱最后的撕裂声。
站在白金发男人背后的勒喉者猛地松了手,庞大的身躯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后瘫倒。林晚星的瞳孔瞬间收缩到针尖大小,清晰地看到那尸体倒地时溅起的巨大水花!他脖子上赫然一个深长的豁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浓稠的血液瞬间涌出,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来,像一条活过来的、扭曲的黑色河!
而那个动手的杀手,看都没看倒地的同伴,血红的双眼立刻转向了被钉在墙上的男人!嘴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整个人如同失控的攻城锤,举着那把还滴着同伴热血的尖刀,狂暴地向墙边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男人猛扑而去!
风压带着冰冷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一瞬的剧变让林晚星喉咙里被冻结的尖叫终于冲破了障碍!
“啊——!”刺耳、凄厉的声音,是恐惧的本能爆发,是灵魂面对血腥炼狱的绝望嘶鸣。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彻底惊动了巷中那两个杀红了眼的人!
刚完成致命反杀、血溅五步的白金发男人猛地推开倒下的尸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再次狠厉地锁定了巷口的林晚星。而那狂吼着冲上来的持刀壮汉,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动作迟滞了万分之一秒,血红的眼球朝着巷口狠狠一转。
就是现在!
林晚星全身的血液几乎要逆流进大脑,求生的本能碾碎了所有僵硬!她不顾一切地从湿冷的地上挣扎起来,膝盖和手肘的剧痛被完全忽略。她甚至忘了那只断掉的、只剩半截鞋跟的高跟鞋。右脚狠狠甩开那碍事的残骸,光脚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剧痛无比,却赋予了她最大的灵活性。
她转身就跑!冲向那条通向主街的岔路!像一头受惊的、慌不择路奔向光明的鹿。不,更像是慌乱的鸟雀,一头扑进未知的雨夜。
身后,混乱的打斗声和被刻意压低的怒吼几乎是在她起步的瞬间猛然爆开!皮肉撞击的闷响,利刃破空的呼啸,还有一声痛极的嘶嚎。声音像紧追不舍的恶鬼,鞭策着她拼命迈步!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模糊视线,浸透衣衫。脚底踩在湿滑石板和不平整路面上的尖锐痛楚让她每一个落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可她不敢停!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卷着雨丝抽打在她脸上。胸腔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吸进来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那遥远却依然致命的血腥味。
她不敢回头!哪怕一次也不敢!背后的黑暗巷口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随时会吐出致命的獠牙。
光!前面有灯光!隐约可见!
主街的喧嚣和温暖的光芒透过雨幕渐渐放大!
快到了!快到了!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像是下一秒就要碎裂。脚下一个趔趄,左脚光秃秃的脚趾狠狠撞上一块的石板边缘!
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前倾,差点再次跌倒。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弥漫开来,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跌倒就是死!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踉跄着,跌撞着,她终于一头扑进了主街的光明之中!
温黄的街灯,飞驰而过的车辆带起水花,路边咖啡馆里弥漫出的温暖香气和模糊人声……这一切构成的人间烟火气将她猛地包裹。强烈的反差让她浑身一软,差点瘫跪在地。
她扶着路边一根冰凉潮湿的金属灯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休,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混乱的思维终于稍稍回笼,巷子里那双冰蓝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在脑海中骤然清晰,寒意再一次从脊椎骨窜起。她猛地扭头,看向来路。雨帘在街道和那个黑暗的巷口之间挂了一层厚厚的灰色纱幕,什么也看不清。
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胁感,如同实质的阴影,依旧牢牢攀附在她背上。
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林晚星挣扎着站稳,低头去寻找手机。手却在半空中僵住。
左手的手腕上,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传来一丝异样的、冰凉到几乎灼痛的束缚感。
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她颤抖着抬起手腕。
不是血。是一缕被雨水泡得失去了光泽的暗金发丝,湿漉漉的,紧紧缠绕在她的腕骨上。在发丝的缠绕之中,在湿冷的皮肤上,紧紧贴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晰——
一滴浓得化不开的鸽血红。
单只的耳坠。尖锐的金属耳钩勾住了几缕她自己的黑发,末端不知为何被缠绕在发丝里,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冰凉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小巷深处的死亡气息。
雨水也无法冲洗掉那种寒意。
“Taxi! Over here! Please!”
一辆亮着“空车”顶灯的黑色出租车如同幽灵滑破雨幕,在她身侧不远处的路边停下。
林晚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跌撞过去,拉开车门就摔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蜷缩在后座冰冷的皮革座椅里,剧烈地喘息着,牙齿还在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个被狂风摧残的筛子。
“Hotel? Which hotel?”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鬼、还光着一只脚的年轻女人见怪不怪。
“希尔顿……苏荷区……”林晚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是挤出来的气音。她蜷起身体,左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右手手腕上那圈冰冷的东西。鸽血般的红石隔着湿透的衣袖紧紧贴着她的腕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提醒着刚刚逃出生天的噩梦。
引擎低吼一声,车辆平稳地滑入伦敦夜幕下的车河。
惊魂稍定。安全了。暂时。
她用右手撑着冰冷的座椅,微微侧过身,试图透过侧窗模糊的雨痕,最后一次回望那条吞噬了她一只鞋、更几乎吞噬了她整个人生的窄巷。
雨水刷着车窗,窗外的一切都仿佛在急速流动的水里扭曲变形。店铺的霓虹变成拉长的光条,街灯晕开模糊的光斑。
就在那片混沌、黑暗、被水光搅成噩梦般背景的边缘——
那辆车的后窗,像一个水汽弥漫的画框。
框里。
那道巷口的窄缝。
一道更浓重的影子立在那里,无声无息,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影子在雨雾中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属于男性的、挺拔而锋利的剪影轮廓。
影子似乎……正看着她在雨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