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猫头鹰纽扣冰冷的“凝视”,方巾上扩散的、触目惊心的红点,还有那截泛着金属寒芒的解剖针尖……整个画面如同凝固在琥珀中的血腥标本,无声地将林晚星钉在厚实的地毯之上。
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所有叫嚣的疼痛瞬间被冻结在骨髓深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起灭顶的眩晕感,像是要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连呼吸都被死死扼住,肺部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那无声的“示范”,远比任何言语的威胁更具摧毁性。
冰冷滑腻的卡片硌在掌心,如同攥着一块地狱的碎片。这间看似温暖安全的牢房,瞬间变成了危机西伏的陷阱森林。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潜伏着窥探的眼睛,每一件陈设都可能是催命的符咒。那张巨大的、充满诱惑的圆床,此刻像一个张开利齿的温柔坟墓。
赤脚踩在地毯上的触感不再柔软,反而如同踏在铺满细密铁蒺藜的刑台上。脚底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的提醒。冷意再次从脊柱升起,如同活物般缠绕。她不能倒在这里。哪怕只是片刻的放松。
林晚星像只受惊过度、神经濒临崩溃的羚羊,慢慢地、极其僵硬地向后退去,一步,两步,尽可能远离那巨大的圆床和床头柜上散发着诡异红光的微型“标本”。后背终于再次抵上冰凉的橡木门板,坚硬而真实的触感才带来一丝虚幻的屏障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饥饿感和脱水带来的眩晕感开始混合在巨大的恐惧与疲惫之中,像钝刀子不断切割着她脆弱的神经。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摩擦般的剧痛。身体的极限正在逼近。
不知熬过了多久。门外的寂静突然被打破。
嗒,嗒,嗒。
三声节奏精准、力度均匀的轻叩。在绝对的死寂里,不疾不徐,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林晚星猛地从半昏沉的状态中被惊醒,身体瞬间绷紧,心脏狂跳,目光死死锁在那扇隔绝一切的深色木门上。
叩门声只响了那三次,便归于沉寂。几秒钟后,门外响起侍应生那熟悉得如同刻录机播放般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穿透门板:“林小姐,晚宴时间到了。先生己经在等您。”
晚宴。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穿了混乱的意识。那个男人?那个白金发、冰蓝眼的修罗?他在等她“共进晚餐”?
荒谬!恐怖!这念头带来一股更强烈的反胃感。那个雨夜巷口冰冷的“杀光”,保安被像垃圾一样摔在墙上的闷响,还有方巾上那个狰狞的红点……这一切让她如何去想象自己和他平静地坐在同一张桌子旁?
侍应生没有再说话,似乎在等待。但门外的静默比言语更具压力。这是命令,不是邀请。
林晚星低头看着自己。狼狈、污浊、带着擦伤和血迹。那个冰冷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她的光,只能出现在特定的位置”。
特定的位置?晚宴餐桌?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她能不去吗?门外的侍应生,就像那个机械般精准的“示范玩偶”,无声地宣告着拒绝的代价或许就是方巾上那个扩散的红点。门把手上的暗光仿佛在无声地冷笑。
终于。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林晚星伸出手,冰凉而颤抖的指尖扣住冰冷的金属门把。咔哒。轻微的机械咬合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依旧是那个穿着雪白制服、梳着完美发型的年轻侍应生,脸上挂着如同模板刻出来的标准微笑。他的目光越过她肩头,平静无波地扫视了一眼这间凌乱冰冷的舱室内部,然后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
这一次,他似乎早有准备,对林晚星的狼狈状态没有丝毫惊讶或“碍眼”。他的视线在她赤裸、沾着干涸泥垢和暗红血污的右脚上停留了不足一秒,眼神平静得如同看到一片寻常落叶,随即恢复完美弧度的微笑。“请跟我来,小姐。”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衣物己为您备好。”
P E R S E U S 号内部的结构远比想象中复杂。侍应生在前方引领,步伐无声迅捷,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光线柔和的过道,穿过数条曲折的廊道。林晚星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跟随着,每走一步,脚底被磨破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两侧墙壁不时掠过巨大的抽象艺术画作,镶嵌在深色的木质壁板中,冰冷而昂贵。巨大的舷窗外,天色己经完全暗沉下来,伦敦港的灯火在夜幕和海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迷离的彩晕,透过特制的玻璃,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孤悬尘世之外的诡谲美感。
他们最终停在两扇对开、高耸厚重的胡桃木雕花门前。侍应生无声地推开其中一扇。
景象陡然变幻。
这是一个极其开阔的环形玻璃穹顶餐厅。穹顶本身由巨大的弧形抗压玻璃构成,此刻,伦敦浓重铅灰色的天幕与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光辉,被完整地框在其中,如同悬浮在海面上的巨大水晶球内部。脚下同样是透明玻璃地板,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水,偶尔可见水流暗涌翻卷起细微的光点。空间中央是一个小型的演奏台,一位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小提琴手,正闭目沉浸地演奏着一曲舒缓缠绵的古典乐。乐声在开阔的空间里流淌,如同月光下的溪水,清澈遥远。
整个环形餐厅内,只设有唯一的一张餐桌。
一张狭长的、边缘被打磨出温润弧光的黑色大理石桌面。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的夜景和下方深海的暗涌。桌面正中央,摆放着一支燃烧的、造型简约的黑色金属烛台,一点暖色焰心在冰冷的空间里静静跳动,摇曳的光影落在桌面倒映的景象上,如同搅乱了平静水面的星光。
餐桌的主人,己然端坐一端。
亚历山大·罗素。白金发在柔和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质感,如同被打磨的铂金。他侧对着入口方向,姿态舒展放松地靠在高背椅中,线条锋利的手腕随意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两颗,袖口整齐地挽至小臂中段,露出结实紧致的肌肉线条和小臂上几道暗色的、新旧交错的陈旧疤痕,如同隐现的图腾。
他并未看向门口,目光落在穹顶之外墨蓝翻涌的海与模糊的灯火之上,冰蓝色的瞳孔深邃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深渊。烛光跳跃在他雕塑般立体的侧脸上,一半被照亮,线条愈发冷峻分明,另一半则陷入浓郁的、化不开的阴影之中。小提琴声丝丝缕缕缠绕着桌面那点小小的烛火,整个场景华丽、空旷、寂静,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压迫之美。
而他身影投射在漆黑玻璃地板上的颀长倒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扭动、变形,如同蛰伏于脚下深渊的、无声窥视的暗影巨兽。
林晚星站在铺着天鹅绒地毯的环形走道上,如同误入神魔领域的朝圣者。奢华冰冷的视觉冲击,脚下万丈深渊的失重感,眼前男人完美却如同隔世冰川的侧影,这一切如同无形的巨手,将她刚才挣扎酝酿起的、试图维持的一点虚假体面彻底捏碎。
脚下踩着的是价值百万的手工地毯?身上的单薄衬衫沾染着泥灰和皱褶?脚底的污垢和干涸血痕?在这个空间里,她就像一块被不慎踩入完美油画的污泥,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侍应生无声地拉开了亚历山大对面那张沉重的、线条同样简洁利落的高背椅。
“林小姐,请坐。” 他的声音平稳依旧,没有丝毫催促。姿态无可挑剔。
坐?坐到那个带来所有恐惧与血腥源头的对面?坐到那冰雕般的男人和其脚下诡异深海的倒影之间?
就在林晚星指尖掐进掌心,身体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屈辱感而微微颤抖,脚步沉重得如同被冰封在原地的一瞬——
变故陡生!
一个穿着黑色侍者马甲的身影!像一道扭曲的、失控的闪电,猛地从侧后方一根雕花巨柱的阴影里扑了出来!
目标!
首指僵立在餐桌前的林晚星!
那人速度太快!动作凶猛得不似人类!马甲下的白衬衫沾着点点刺目的暗红污迹!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在扑出的瞬间抬起,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爬行动物般毫无生气的……决绝!
噗!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重物砸在湿厚地毯上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