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像幽魂般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锁舌“咔哒”一声，清脆地在过于寂静的空间里回响。那轻微的机械咬合声，落在林晚星的耳中，却如同落闸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那华丽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也封锁了她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幻想。
真正的囚笼，此刻才显露全貌。
寂静，绝对的寂静，如同沉重的铁幕骤然落下。只有舷窗外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船体的轻响，透过厚厚的隔音玻璃渗透进来，沉闷、单调，更像一种无边无际的背景噪音。室内的温度被恒定在过于舒适的区间，空气里昂贵的熏香分子缓慢游动。一切完美得不真实。
林晚星像根被骤然绷紧又陡然松开的弦，失重感让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顺着冰冷的橡木门板滑坐到厚实的地毯上。柔软细密的羊毛纤维触到赤裸、又冷又麻的脚底，激起一片轻微的刺痒感，可这种触感很快被脚底伤口火辣辣的疼痛和冰冷麻木盖了过去。她蜷缩着，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在门后这一小块冰冷的地板上汲取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
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并非全来自湿透的衣衫。更深处，一种无法驱散的、属于灵魂深处的冰冷，正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地弥漫出来，几乎要冻结她的呼吸。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细碎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得如同擂鼓。
眼睛是干的。连一滴生理性的眼泪都没有。巨大的惊恐和屈辱感像两块千斤巨石，沉沉地压在胸口，碾碎了泪腺，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被掏空的麻木。额角撞击的隐痛，手腕残留的麻木钝感，右脚底刺心灼烧般的痛苦，此刻都成了无声的控诉，不断提醒她自己的存在是多么不堪与卑贱。
门外那个冰冷的男人，那张带着金属质感的卡片，那张侍应生公事公办、如同宣判的话语——“先生让我转告您：有些光，只能出现在特定的位置……”
“……试图在黑暗中看清不该看的东西……只会刺伤自己的眼睛。”
他的话像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穿了她混乱的意识。
不该看的东西？黑暗？
那晚深巷里，月光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无声宣判的“杀光”，黑暗中躺在地板上如同邪恶之眼的鸽血石……还有刚才外面那个奢华明亮如同神殿的内舱？
什么才是黑暗？什么是光明？到底什么是“不该看”的东西？！
混乱的念头如同风暴在脑中疯狂撕扯。她猛地抬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臂弯的皮肉里，试图用这自毁性的剧痛来对抗那几乎要撕裂理智的狂乱漩涡。指甲刺破了皮肤，留下一排清晰的月牙形血痕，微微渗出血点。尖锐的疼痛让她浑浊的视野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她粗重地喘息着，目光无意识地，再次落在了自己那只看似完好、只留下些红痕的左手上。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碰过那张冰冷卡片的滑腻感和那一闪而过鸽血红的反光……
卡片！
那个男人塞进她小包里的卡片！
林晚星挣扎着，像个肢体僵硬的木偶，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手指哆嗦着伸向自己那个鼓囊囊的、沾着污迹的小包。拉链因为塞得太满而发出吃力的摩擦声。她不顾一切地在里面翻找——护照，揉成一团的现金，还有……那张冰冷的、带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她顾不上动作过大牵扯到周身的疼痛，用力地把它抽了出来！
金属卡片！比信用卡略大，极有分量，边缘打磨得异常锋利。没有文字，没有装饰，光滑如镜的深银灰色表面，只有一些极其细微、不规则的、如同天然矿石内部结晶纹路般的暗色蚀刻痕迹，透着一种工业化的神秘和冷硬。
这就是那所谓的“下一站”——伦敦港的通行证？还附赠一枚催命符似的耳坠？它到底意味着什么？门在哪里？
冰冷的卡片在指间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门后蜷缩了多久。时间的流逝被隔绝了，房间里恒定的光线和温度抹去了一切可以判断的维度。只是身体从极度的惊悸紧绷中慢慢松弛下来，冰冷的西肢开始找回一点可怜的麻木温度。脚底伤口持续的疼痛成了唯一不变的参照。
当最初的惊恐风暴稍稍平息，席卷而来的便是更深沉、更难以抗拒的疲惫。眼皮重得如同压了两块铅。身体各处叫嚣的疼痛提醒她这具皮囊经历了什么。她需要一个支撑点。
林晚星吃力地扶着冰冷的门板站起来，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张位于舱室中央、铺展着昂贵埃及棉床品的巨大圆床。柔软的床垫像一个充满诱惑的陷阱。她只想倒下去，暂时忘掉这一切。至少，这该死的毯子看起来足够柔软温暖。
就在她的手指堪堪触碰到床沿那光滑的冰丝绒床罩的瞬间——
嘶——嘶——！
一种极其细微、带着强烈摩擦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侧的床头柜方向响起！
林晚星惊得浑身汗毛倒竖！触电般收回手，猛地向那声音来源看去！
床头柜上，除了同样质地的冰丝绒台灯罩，只放着一个东西——
一只猫头鹰玩偶。
那是一只极其小巧、手工缝制的布艺猫头鹰，不过巴掌大小，由深浅不同的棕色绒布和毛呢拼接而成。材质朴素，形状有些粗拙，像小孩子笨拙却充满爱意的缝纫作品。圆圆的脑袋上缝着两粒小小的白色钮扣做眼睛，一个黄色的尖嘴用布片缝了个三角。它安静地蹲坐在床头柜靠近舷窗的一角，本该是小巧可爱的慰藉。
但此刻！
那只布艺猫头鹰的整个头颈部分，却毫无预兆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布艺玩具物理属性的角度！仿佛头颅被人无声地拧动！棕色的绒布在转动中发出细微的、毛骨悚然的“嘶嘶”布纹摩擦声！那两粒白色的塑料纽扣“眼睛”，原本是毫无生气地朝着舷窗外的方向，此刻却在无声的转动中——
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锁定”了刚刚触碰到床沿、僵立当场的林晚星！
纽扣眼睛空洞无神，却泛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反光，像两点被擦亮的冰渣！
接着！
“嘶——啵！”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布匹撕裂的声音！
一根东西！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东西！像是凭空出现，又仿佛一首隐藏在猫头鹰的身体内部，带着一种残忍而精准的力量，猛地从猫头鹰胸腹部位“刺”了出来！
是一截……刀尖？不，更像是……半截细长的医用解剖针？极其锐利！
尖端在柔和舱灯下闪烁着一点渗人的寒芒！
针尖深深刺入它身下垫着的——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洁白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纯棉方巾！
方巾正中心，一个由内向外渗出的小小红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染开去，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滴……新鲜血痕！
整个过程无声，诡异，冰冷得如同机器设定好的程序。
猫头鹰的头颅停止了转动，那刺出的半截金属尖端稳稳地停在方巾的血点之上。两粒白色的纽扣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林晚星的方向。
像一个小小的、在绝对洁净环境中完成的凶杀现场标本。
林晚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那一声能摧毁理智的尖叫破腔而出！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心脏骤停！
那红色的斑点！那刺出的金属！
那冰冷凝固的注视！
那不是警告！
那是示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