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冰冷如同钢铁的手,钳死着林晚星的腕骨,像一道无法挣脱的冰冷镣铐。每一次挣扎,换来的都是腕骨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她被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根本不容反抗。那只白底印着可笑黑色蝴蝶结的酒店一次性拖鞋,早就不知道在何时何地的颠簸中失落了。赤裸的右脚首接踩在冰冷坚硬、铺着灰色碎石板的酒店侧方出口过道上,沙砾和凸起的石子硌着脚底板破溃肿痛的地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滚烫的针板上,痛楚尖锐而持续地钻心。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能力,几乎是被那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半拖半抱着向前走。每一次颠簸,左脚踝的伤处就像被狠狠拧了一下,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
视线完全被身体歪斜的角度、无法停止的摇晃和刺骨的痛苦搅得一片模糊。只能勉强感知到方向——她被拽着离开了那片被惨白灯光笼罩、试图粉饰太平的酒店大门区域,穿过了一个短促的、充斥着冰冷新鲜空气、潮湿雨水气息的过渡地带。接着,巨大的失重感猛地传来!身体向下倾斜!
台阶!她意识到自己被强行拖下了一小段通往后方停车区域的台阶!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不是她的头撞到了什么,而是身体侧面重重地撞在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是车门!一辆深色的轿车(她甚至分辨不出牌子)后座的车门在她身侧无声滑开,内里是幽暗的深色皮椅,散发着皮革和某种冷冽木质香混合的、毫无生气的气息。
钳制着手腕的铁钳终于松开。但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是呼痛或者屈辱的呜咽,一股更猛烈的推力就从身后袭来!
毫无温柔可言!没有半秒迟疑!
她就像一件亟待处理的货物,被那股蛮横的力量粗暴地搡了进去!
身体砸在柔软却又冰冷硌人的皮椅上,巨大的惯性让她蜷缩着滚向内侧,额头更是“咚”一声闷响,狠狠撞在了前座的靠背上!眼前金星乱冒,本就混乱的意识更是一阵眩晕翻涌。
呜——!
痛楚终于冲破了喉头的枷锁,溢出一声细碎的、破碎不堪的呜咽。她蜷缩在宽大的座椅一角,双臂死死抱住自己,试图抵御这股由外而内、从骨缝里渗出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左腕被钳制过的地方传来麻木的钝痛,骨头似乎真的裂开了缝隙。脚底的伤口因为刚才的蹬踹挣扎再次崩裂,混合着碎石路面带来的脏污,火烧火燎的疼。撞到前座的额角也隐隐作痛。
这一切疼痛,都被车厢里死寂冰冷的空气冻结、放大。
车门在她身后沉闷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任何渺茫的生路。
引擎启动了,低沉平稳的轰鸣透过座椅传递上来,车子立刻开始平稳地滑行出去。车内没有开灯,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看到前座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雕塑般纹丝不动的背影轮廓。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一种极其清淡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极其刺鼻的……
消毒水?
那股味道很淡,却又极其顽固地钻入鼻腔,刺激着她的记忆深处某个角落。
车子行驶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震动。但这平稳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终于强迫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地、一点点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方那两个沉默如山的背影,投向窗外流动的风景。
伦敦灰暗的、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在车窗两侧快速向后流动。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死气沉沉的铅灰色。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在车窗上划出迷乱的痕迹,将外面冰冷压抑的街景拉扯得光怪陆离。巴士站牌、紧闭的商铺、偶尔掠过的、神情麻木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默片,遥远、冰冷、毫不相关。
而在这模糊扭曲的、不断向后流去的冰冷背景中央……
车内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后座的景象。
镜子里,那个男人就在她斜后方。
没有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他一个人霸占着宽大的后座左侧座椅,身体舒展地靠坐着。车窗外滑过的灰暗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晦暗剪影。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并没有看向窗外,也没有看她。他微微侧着头,视线似乎落在前方某个虚无的点上,眼神平静得毫无波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那挣扎、那嘶喊、那粗暴的拖拽,都只是车窗外转瞬即逝的噪音碎片,完全不值得他投注丝毫注意。他甚至还放松地抬起了一只手,修长的指尖在微光中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动作随意而优雅,如同音乐会间隙的一次小憩。
冷硬锋利的下颌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愈发不容侵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掌控一切的冷漠和镇定,像一堵无形的、坚冰铸成的墙,将车后座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一个是他所主宰的、冰冷平稳的囚牢空间。
另一个,是她蜷缩其中、充斥着疼痛、惊恐和绝望的空气。
林晚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湖。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清晰的掐痕。喉间堵塞着的东西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额角撞出的疼痛,手腕的麻木钝痛,脚底火燎般的刺痛,此刻都像是这个男人冰冷意志的注脚,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反抗是多么可笑而徒劳。
她像一个抽掉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紧紧环抱住自己,抵御着身体内外交织的寒意和痛楚。目光却不再空洞,死死锁定在后视镜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上,眼底深处是熊熊燃烧的不甘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车子依旧平稳地滑行在灰蒙蒙的伦敦清晨街道上,穿过无数条相似的、冰冷的路口。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开阔了一些,不再是密集的楼宇,建筑的间距拉大,低矮的工业风库房开始多了起来。空气里的气息也变了,雨水混杂的感被一种更厚重、更复杂的气味所取代——咸腥、潮湿、铁锈的混合体。
海风的味道。
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林晚星心头猛地一跳。伦敦港!
被那个男人强行塞入她包里的那张金属卡片!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或者说完全没有心思去看一眼!
车子拐上一条更加宽阔却显得破败的道路,路面明显变得不太平整,颠簸感开始清晰地传递上来。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她的脚伤如同火上浇油般剧烈疼痛,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痛苦的呻吟溢出来。
窗外不再是建筑,取而代之的是高耸堆叠的巨大集装箱,如同一片片冰冷的金属丛林。大型集装箱卡车像沉默的甲壳巨虫,在灰暗的天色下缓缓移动。还有巨大的塔吊,钢铁的臂膀在迷蒙的雨雾和铅灰色天空的背景下伸展,如同沉默矗立的巨大刑具。
车子最终彻底停下了。引擎熄火。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在逼仄的车厢里。
前座那两个如同雕像般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其中一个打开驾驶座车门,走了下去。脚步声隔着车门沉闷地传来。他绕过车头,径首走向林晚星这一侧的后车门。
咔嚓。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一股更强烈、湿冷咸腥的海风瞬间灌了进来,卷着雨丝拍打在林晚星蜷缩的身体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惊恐的眼睛。
车门外站着那个开门的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如同一尊石雕。目光越过保镖的肩膀,视野终于开阔。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金属丛林,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码头泊位区域。巨大得如同移动城堡般的远洋货轮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蛰伏在污浊的海水之中。船体斑驳锈蚀,在蒙蒙细雨和灰暗天光的映衬下,透着一股沉重压抑、生人勿近的荒蛮气息。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海水交织的腥味。
保镖的身体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但林晚星的呼吸却猛地停滞了!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视野的边缘!就在保镖身后侧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在一滩被雨水冲刷得浅浅的污浊积水里……
一只被踩碎的蝴蝶结!白色的,小小的塑料装饰蝴蝶结,上面还粘着几点己经变成暗褐色的污渍——那是她遗落在酒店侧门外碎石板路上的那只一次性拖鞋上的!
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这完全陌生的伦敦港深处?!
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