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继茂的手指抚过父亲那把断成两截的雁翎刀,刀锋上的寒光映着他眼中冰封的火焰。
“爹,”他在空无一人的祠堂里低语,声音在冰冷的牌位前回荡,“你流的血,儿子会让他们百倍偿还。这‘靖南公’的印,儿子先收着…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跪着送回‘王’的金印!”
残印承辱
顺治七年初春,福州。
靖南公府(昔日的靖南王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云之下。虽己撤去白幡,但府邸深处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丧气与惊惶。庭院里新移植的几株榕树也显得蔫头耷脑,仿佛沾染了此间主人的晦暗心境。
正堂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重。香案之上,供奉着一方崭新的银印,大小规制远逊于昔日的靖南王金印,印纽也由象征王爵的麒麟降为普通狮兽。印文阴刻篆体:“靖南公印”——这便是顺治帝“法外施仁”的“恩赐”,亦是耿仲明被钉在“畏罪”耻辱柱上的铁证。
耿继茂身着降等后的公爵蟒袍(纹饰、颜色皆有规制降减),形容依旧枯槁,但眼中那份空洞的悲恸己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戾气所取代。他面无表情,在礼部特派官员和福建巡抚衙门属官冷漠的注视下,完成了降爵袭封的仪式。当他伸出双手,从礼部郎中手中接过那方冰冷的银印时,指尖传来的寒意仿佛能冻结骨髓。
“臣耿继茂,叩谢天恩!必当痛改父愆,殚竭忠诚,以报圣上再造之德!”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唯有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泄露着内心滔天的恨意。每一次叩首,额头撞击冰冷金砖的闷响,都像是在他心头刻下一道更深的血痕。父亲的冤屈、朝廷的羞辱、郑成功的趁火打劫…这些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礼部官员宣读完冗长的敕封谕旨,又例行公事地训诫几句“谨守臣节”云云,便如同躲避瘟疫般匆匆离去。留下耿继茂独自站在空旷阴冷的正堂中央,手中紧握着那方象征屈辱的银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公爷…”管家小心翼翼地趋前,声音细若蚊蚋。
耿继茂猛地转身,眼神如刀锋般扫过管家,吓得后者一哆嗦,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银印随手丢给管家,仿佛那不是象征权位的印玺,而是一块肮脏的抹布。
“备马。”耿继茂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去闽江口。”
血洗梅花所
闽江口,梅花所水寨的废墟上,焦黑的木料和残破的旗帜浸泡在浑浊的江水中,尚未散尽的硝烟混合着血腥与焦糊味,令人作呕。几日前郑成功部将甘辉的突袭,如同狠狠一记耳光,抽在刚刚降爵、立足未稳的耿继茂脸上。
耿继茂策马立于一片狼藉的岸边高地,身后簇拥着数十名盔甲鲜明的亲兵卫队,气氛肃杀。他冷眼看着水师将领指挥士卒清理战场,收敛阵亡袍泽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具具残缺不全的躯体被草席裹着抬过,渗出的暗红血迹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幸存的士兵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麻木,眼神躲闪,不敢与这位新晋公爵对视。
“甘辉…人呢?”耿继茂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负责此片防务的参将连滚爬爬地扑到马前,面如土色:“回…回公爷!甘辉那狗贼…攻破寨子,劫掠了库房粮秣,放了一把大火…就…就乘船跑了!奴才…奴才救援不及,罪该万死!”他浑身筛糠般颤抖,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地上。
“跑了?”耿继茂嘴角扯出一丝极其残忍的笑意,目光缓缓扫过废墟和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兵,“朝廷说本公是‘降袭’,是‘戴罪之身’。看来,连海上的蟊贼,都觉得本公好欺负了?”
他猛地一勒缰绳,坐骑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耿继茂抬手指着跪地的参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暴怒:“救援不及?我看你是畏敌如虎!贻误军机!致使朝廷水寨被毁,将士死伤枕藉!留你何用?!”
“公爷饶命!公爷饶命啊!”参将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哀嚎。
“饶命?”耿继茂眼中凶光毕露,厉喝道,“来人!将此畏敌怯战、丧师辱国之徒,就地正法!首级悬于残桅之上,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遵命!”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扑上,不顾参将杀猪般的惨叫求饶,将其拖到江边一块突兀的礁石旁。雪亮的钢刀高高举起,在阴沉的天色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斗大的人头滚落江滩,无头的尸身颓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浓稠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礁石和下面的江水。亲兵面无表情地将那颗兀自圆睁着惊恐双眼的头颅,用长矛挑起,狠狠钉在岸边一根烧得焦黑、半倾在水中的主桅杆顶端!
岸上所有幸存的耿军士兵,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无不骇然失色,噤若寒蝉!浓烈的血腥味和眼前这残酷的景象,彻底击垮了他们本就低落的士气,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耿继茂看也不看那高悬的首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噤声的部众,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都给本公听清楚了!从今日起,凡我靖南藩下将士,遇敌怯战者,斩!守土不力者,斩!通敌资敌者,诛九族!郑逆杀我一人,本公要他百倍千倍偿还!血债,必须用血来洗!”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波涛汹涌的闽江口外,那片郑成功势力盘踞的海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传本公军令!所有战船,即刻整备!给本公扫荡沿海所有郑逆巢穴!凡遇悬挂郑字旗号之船,无论军民,一概击沉!凡遇与郑逆有牵连之岛民渔村,一概屠灭!本公要这闽海,漂满郑逆的血!杀——!”
“杀!杀!杀!”他身后的亲兵卫队爆发出狂热的应和,杀气震天动地,压过了江涛的呜咽。恐惧被更原始的杀戮欲望所替代,幸存的士兵们在这狂暴的威压下,也下意识地跟着嘶吼起来,眼中渐渐泛起赤红。复仇的烈焰,以最残酷的方式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