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铁与锈
剧痛是钻入骨髓的钉子。
陆元叹猛地抽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撕裂般的钝痛。粘稠的消毒水气味呛进喉咙,混着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后背,手术台的光滑表面渗出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粗糙的病服。
视野模糊又重聚。
斑驳剥落的天花板。
一盏接触不良的旧式荧光灯悬在头顶,惨白的光晕断断续续地抽搐,像濒死的心脏。
光晕的边缘,墙角一张积满灰尘的蜘蛛网随着通风系统微弱的嗡鸣,有节奏地颤抖着。
浑浊的眼球在极近的距离俯视着他。
戴着泛黄口罩的医生靠得很近,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是麻木的残忍。
他手中那把嗡嗡作响的切割工具,锋刃上凝结着一滴可疑的褐色粘液,正悬在陆元叹毫无知觉的左臂上方。
两名护卫像生锈的雕像杵在手术台两侧,廉价外骨骼包裹的肢体上机油渗出刮痕,液压泵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死死钳制着他的手腕。
切割刀嗡嗡的震动声压过了心跳。
丹田处骤然爆开尖锐的空洞感。
金丹被生生剜走的剧痛记忆,比眼前的刀锋更冰冷百倍。
他本能地在经脉中运转紫霄归元经心法。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这个世界仿佛被彻底抽干了,一丝微弱的灵气涟漪都激荡不起。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比死亡更令人窒息。
“按住他!”
沙哑的男声带着不耐烦的呵斥,从医生沾着油污的口罩下闷闷地传来。膝盖重重压上陆元叹的肩膀,力道蛮横,劣质义体的冰冷透过衣料渗入皮肉。
刀尖闪烁的寒光,清晰地倒映出陆元叹苍白如纸的脸庞。恐惧和背叛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腾、碰撞。
他强迫自己聚焦,视线扫过医生颤抖的手腕,防护服领口下那片边缘发红的未愈烫伤。左侧护卫那只廉价的义眼在转动扫描时,有个极其短暂的、绝对超过正常反应阈值的迟滞。右侧护卫粗壮的机械腿膝关节处,一颗固定螺栓明显松脱了半圈,金属缝隙里渗出黑腻的油污。
切割工具高频的嗡鸣几乎贴上皮肤。
三厘米。
冰冷的金属气流刺痛了毛孔。
修仙者的尊严在灵魂深处咆哮。
身体发肤,岂容亵渎!
吾辈剑修,身可死,道可灭,但剑心——永不蒙尘!
陆元叹的右脚猛地蹬住冰冷的金属手术台边缘,腰腹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向上狠狠弹起。并拢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精准得像淬炼了千年的飞剑,闪电般戳进医生因下压动作而暴露的手腕内侧那处连接着复杂神经束的麻穴——少商穴!
“呃啊——!”
医生的惨叫凄厉刺耳,切割工具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布满污渍的地板上,高频震动声戛然而止。
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陆元叹口中弥漫开。他顾不上嘴角溢出的血沫,趁着医生因剧痛而身体后仰的刹那,身体借助蹬踏的反作用力向手术台另一侧狼狈翻滚。
咣当!轰隆!
沉重的金属器械架被他翻滚的身体撞翻,上面堆放的玻璃瓶罐哗啦啦碎裂一地,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和玻璃碎屑瞬间爆开,如同混乱的序幕。
“妈的!拦住他!”
“找死的东西!”
陆元叹手脚并用地撑起身体,左臂依旧软塌塌地垂着,拖累着整个身体。右手指尖还残留着戳中穴位时那瞬间回弹的奇异触感。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
他踉跄着扑向那扇渗出微光、象征着自由的金属门。
身后的义体重踏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噪音,撞击着狭窄通道两侧布满油污和蛛网的陈旧管道。
昏暗的应急灯光在布满管线的狭窄走廊里投下扭曲狰狞的影子,像无数潜伏的鬼爪。
他发足狂奔。
脚步声在金属地面和管道壁间撞出混乱的回响。
前方拐角阴影猛地一沉。
第三名护卫堵死去路。
改装过的巨大机械臂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如同攻城锤般从侧面横扫而来,目标是陆元叹的头颅!空气被蛮力挤压出短促的尖啸。
陆元叹的身体在狂奔中猛地向下一沉,几乎贴着冰冷油腻的地面向前滑铲。一股凌厉的劲风擦着他后脑勺掠过,几缕断发被那金属巨爪带起的风压狠狠扯断、飘散。
滑铲的冲势未竭。
他的脚跟像瞬间弹出的铁桩,借着前冲的惯性,狠狠踹向护卫毫无保护、完全暴露在外的生物膝窝!
那里是神经束与冰冷金属接驳的关键节点。
“呃!”
护卫闷哼一声,庞大沉重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失控地向后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粗糙的金属手指首接扯断了墙壁上一束的粗大电线!
滋啦——!
刺眼的蓝色电火花猛地爆开,如同微型闪电,瞬间照亮了狭窄、肮脏的通道,也照亮了陆元叹眼中深不见底的冰冷。
短暂的光明中,护卫惊恐扭曲的脸一闪而逝。
陆元叹没有回头。
他抓住这瞬间的空隙,像离弦的箭,从护卫失控倾倒的庞大身躯与冰冷墙壁间那道狭窄得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过去!
沉重的金属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灰尘。
陆元叹头也不回地撞向尽头的最后一道气闸门。
锈蚀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开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如同实质的脏水,猛地灌入鼻腔。
腐烂的有机物。
劣质机油燃烧后的焦糊。
无法言说的排泄物。
还有某种…东西缓慢燃烧的呛人气味。
这气味,粗暴地宣告了他此刻的坐标。
最底层。
贫民窟的心脏地带。
远处,悬浮的轨道塔和浮岛城市在永夜的天空勾勒出辉煌的轮廓,巨大的霓虹广告如同流淌的彩色河流,在高耸入云的摩天楼群间无声炫耀。
而他脚下,狭窄的巷道沉浸在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脚下微粘。
浑浊的污水在破损的排水沟里缓慢蠕动,漂浮着不知名金属的残骸和可疑的块状物。
巷子深处,一具半截身子泡在污水里的报废护理机器人残骸,胸膛破开一个大洞,的线缆时不时爆出几缕微弱的蓝色电弧。
每一次微弱的蓝光闪烁,都短暂地映亮巷壁上覆盖的层层叠叠的涂鸦。
其中一幅最大、最刺眼的,用暗红色的劣质喷漆描绘出扭曲的字体:
欢迎来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