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元叹从七号矿区那黑洞洞的入口走出时，下城的天空，依旧是被悬浮都市投下的、永恒的铁灰色阴影。
他身上的尘埃与矿洞深处的黑暗仿佛凝固在了他的衣角，但整个人的气息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那是一种洗尽铅华的内敛，如同深渊，比之前更加沉静，也更加危险。
他没有回那个废弃的工坊。老匠头的警告言犹在耳，与“守秘者协会”的牵扯，他暂时不想加深。
他回到了废铁兄弟会的地盘。
这里是下城最典型的缩影。空气中永远飘浮着劣质燃料燃烧不全的酸味、金属锈蚀的腥气和拥挤人群散发出的汗臭。巨大的废弃管道和支撑架构成了这个区域扭曲的骨骼，居民们像寄居蟹一样，在这些钢铁的缝隙里搭建起自己脆弱的“家”。
他看到一个断了条腿的男人，正用粗糙的机械手，费力地将一块捡来的、还算完整的太阳能板往自己棚屋的顶上固定，希望能从悬浮都市边缘漏下的一点微光中，偷取些许微不足道的电能。
不远处，几个孩子围着一堆燃烧的垃圾取暖，他们的脸上被熏得黢黑，眼神却亮晶晶的，正兴奋地争抢着一根从垃圾里翻出的、还能发出一丝微弱光亮的荧光棒。
更远处，两个帮派的底层成员因为争夺一箱过期的营养膏而大打出手，拳拳到肉，金属义体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的人群麻木地看着，没有人上前劝阻。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原始、混乱而又坚韧的生命力。
陆元叹的脚步，停在了科巴那个由巨大熔炉改造的巢穴之外。
他不是来找科巴，只是路过。
但巢穴门口的场景，让他多看了一眼。
钢颅——那个剃着青皮光头、断了一条手臂的打手——正蹲在地上，费力地调试着自己那条还在渗着组织液的劣-质义体接口。那条手臂时不时会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带动着他半边身体都在抽搐。
“妈的！又他妈卡住了！”钢颅咒骂着，用完好的左手狠狠砸了一下那不听使唤的金属关节，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用这个。”
一个沉重的扳手被丢到他脚边。
科巴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从巢穴里走了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颜色浑浊的润滑油，也丢了过去。
“连接轴的第三个卡槽磨损超限了，硬来只会让整个传动系统报废。先松开压力阀，上点油，再用扳手把卡槽撬回原位。”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如金属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钢颅愣了一下，随即嘿嘿一笑，捡起扳手和油瓶，熟练地操作起来。
“还是老大你懂这些玩意儿。我这脑子，除了打架，就只剩一包零件渣了。”
“废话。当年老子在万象的流水线上，闭着眼睛都能把一台‘铁拳三型’给拆了再装回去。”科巴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劣质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布满伤疤的脸。
他看着钢颅笨拙但专注地修理着自己的手臂，那只冰冷的红色义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不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藏在暴戾之下的疲惫。
“修好了就滚去西区巡逻，”科巴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粗暴，“听说那边的‘蚀铁蠕虫’最近不太安分，好几拨拾荒的都被啃得只剩下骨头了。让兄弟们都警醒点。”
钢颅熟练地搞定故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恢复正常的机械臂，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合金牙。
“放心吧，老大！有我在，那些虫子敢冒头，老子把它们一个个踩成铁饼！”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向着巢穴外走去，招呼着几个同样装备着粗糙义体的打手，消失在迷宫般的巷道里。
科巴依旧站在原地，抽着烟，看着钢颅消失的方向，一言不发。
陆元叹收回目光，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又尖锐的骚动，从下城更深处、靠近辐射废土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人类的喧哗，更像是无数生物被某种指令驱动时发出的、高频的集体嗡鸣。
科巴也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丢掉烟头，那只红色的义眼转向骚动的方向，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内部的数据流在疯狂刷新。
“不对劲……”他低声咕哝，金属下颚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动静……太大了。”
几乎同时，他手腕上一个老旧的通讯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一个断断续续的、充满惊恐的呼救声从中传出：
“老大！西区……西区七号矿区方向！是……是兽潮！铺天盖地的虫子！它们疯了！啊——！”
通讯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电流的嘶嘶声。
科巴的脸瞬间沉了下去，那张混合着血肉与钢铁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与凶戾。
“操！”他爆了一句粗口，转身就冲回巢穴，伴随着他的一声怒吼，整个废铁兄弟会的地盘，都响起了刺耳的、代表最高警戒的警报声！
“所有人都给老子动起来！兽潮！他妈的是兽潮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