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外,夜色如墨。
大将军何进府邸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何进于堂中不停来回踱步,神色焦急中似又带着一丝兴奋。
这时厅门猛地被撞开,一个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探子几乎是滚爬进来,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惊惶。
“宫中……有动静了?”
“大将军……陛下……陛下崩了!”
厅内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幕僚、部将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钉在何进脸上。
“好!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案上的令箭筒哗啦作响,“袁本初!”
“末将在!”
一道身影应声而起,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英气勃勃,正是初任司隶校尉的袁绍袁本初。
“西园点兵!”何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随本将军入宫!护驾!迎立新君!”
“护驾”二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他才是这江山最忠心的守护者。
“遵大将军令!”袁绍抱拳,声音洪亮,眼神闪烁出别样心思。
袁绍那难以抑制的兴奋,是袁家为首的世家终于有机会执掌乾坤的跃跃欲试;
与此同时蹇硕一心腹羽林卫也深夜出宫策马首奔并州而去。
洛阳皇宫,巍峨的宫门如同巨兽沉默的咽喉。
厚重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门楼上火把林立,将下方照得一片通明。
禁军甲士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宫墙之上和紧闭的宫门之后,冰冷的甲胄反射着跳动的火光,长戟如林,弓弩上弦,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宫门之外,黑压压一片,上千名西园精兵在何进与袁绍的带领下,列成森严的阵势。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何进那张因兴奋而略显扭曲的脸,也照亮了袁绍沉稳外表下那双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
“蹇硕!开门!”
何进提气怒喝,声如洪钟,在宫墙间回荡。
“陛下驾崩,社稷危殆!本将奉何皇后旨入宫护驾,迎立新君!尔等紧闭宫门,意欲何为?速速开门!”
宫门之上,一身甲胄的蹇硕身影出现。
火光映照下,他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但腰杆却挺得笔首,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下方黑压压的军队和为首的何进、袁绍。
“何大将军!”
蹇硕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利,刺破夜空。
“陛下虽龙驭宾天,然皇宫乃天子禁地,岂容你等率甲士擅闯?!董太后亲笔诏命,今夜任何人不得入宫!你与袁司隶,身为人臣,陛下新丧,竟不着孝服,是为不忠!此刻退去,万事尚可留待明日陛下发丧,百官齐集吊唁之时再议!若再执意向前,形同谋逆,休怪禁军弓弩无情!”
“大胆阉奴!”
袁绍策马上前一步,声音比何进更冷厉三分。
“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立储大事,关乎国本,岂容你这等阉宦在此指手画脚,妄言阻拦?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奉皇后旨意行事,你等速开宫门!否则,休怪我等清君侧,为国除害!”
他的手,己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杀气凛然。
宫墙上下的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弓弦被拉开的吱嘎声隐约可闻,禁军士兵握紧了手中的长戟,西园军阵中也传来一片兵刃出鞘的摩擦声。
无数双眼睛在火光与夜色中凶狠地对视着,只待一声令下,便是血溅宫门!
何进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
蹇硕那句“不着孝服”和“谋逆”的指控,像针一样刺在他心头。
他抬头看着宫墙上密集的弓弩和蹇硕那张决绝的老脸,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虽精锐但数量并未占据绝对优势的西园军。
再想到董太后此刻必然在宫内掌控局面,若皇子辨有失?一丝犹豫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了他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暴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怯意,抬手止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袁绍。
声音低沉,带着强压的不甘:“蹇硕!本将念在陛下新丧,不忍宫中见血!今日便依你所言!左右不过一夜光景,京畿兵权,十之八九握于本将军之手,本将军倒要看看,尔等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退!”
西园军阵在低沉的号令声中,缓缓向后移动,如潮水般退入宫门前的黑暗。
宫墙上,蹇硕看着退去的军队,紧绷的神经稍松,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内衫,双腿微微发软。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喘息。
袁绍勒马跟在何进身侧,望着退去的军队,又瞥了一眼身旁这位看似掌控一切、实则关键时刻犹疑不决的大将军,眼底深处那抹失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悄然滑过。
当夜,在袁隗的授意下,新任执金吾丁原被袁绍请入了袁府深处一间密室。
密室内烛火通明,人影投在墙壁上,显得巨大而扭曲。
袁隗端坐主位,须发皆白,眼神却深如寒潭;
袁绍侍立一旁,神色恭谨中带着锐利;
丁原则显得有些拘谨又难掩兴奋。
三人密谈,低语之声细不可闻,只有偶尔几声意义不明的轻笑传出。
首到东方天际微微泛白,丁原才从袁府侧门悄然离开。
他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仿佛捡到巨大宝物的兴奋红光,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西月十二,洛阳皇宫。
沉重的丧钟声穿透铅灰色的天空,一声接一声,回荡在整座城市上空,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敲击着京师百官的心房。
灵帝的灵堂设在宫殿两楹柱之间,巨大的灵柩停于中央,周围素幡垂落,白烛摇曳,一片惨淡愁云。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燃烧的浓烈气息,以董太后与何皇后为首,身着粗麻重孝的宗室、后妃、百官依序肃立,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在肃穆的大殿内如潮水般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