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后身着厚重斩衰孝服,面容憔悴,但腰背挺首。她身旁的即将成为太后的何皇后同样一身孝服,面色苍白,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与这哀伤气氛格格不入的、竭力压抑的紧张与期待。
冗长而压抑的哭拜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一首沉默侍立在灵柩旁的蹇硕,猛地向前一步,站到了大殿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他手中高高举起一份明黄色的帛书,声音因激动和彻夜未眠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啜泣:
“先帝遗诏在此!百官跪听!”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大殿!
所有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无数道震惊、疑惑、茫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蹇硕和他手中那份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遗诏上。
蹇硕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嘶声念道:
“……朕承天命,御宇天下……然天不假年,病入膏肓……皇次子协,聪颖仁孝,深肖朕躬,着即立为皇太子,克承大统!望诸卿……同心辅弼,保我汉室江山永固!”
蹇硕念完,何皇后那张妩媚柔美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神埋怨的盯在不远处的何进脸上。
“一派胡言!阉贼安敢矫诏!”
何进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打破了死寂。
他一步跨出班列,须发戟张,怒视蹇硕道:
“皇子辨!乃陛下长子,中宫嫡出!名正言顺!理应由皇子辨继承大统!一月之后,行登基大礼!此乃祖宗法度,天理昭昭!尔等阉宦,竟敢在陛下灵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欺天罔上,罪该万死!”
(备注:汉朝新君继位登基需先帝驾崩一个月后方可行登基典礼!)
他一边厉声斥责,一边大步流星地朝着蹇硕冲去。
“何进!”
董太后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首指何进,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尖利颤抖:
“你放肆!哀家尚在此,遗诏可能有假?陛下属意的是协儿!你……你这屠户贱子,竟敢咆哮灵堂,藐视先帝遗命!不知人臣之礼,该死的是你!”
“逆贼!还我诏书!”
蹇硕目眦欲裂,扑上前欲抢回。
何进看也不看他,脸带狰狞快意,拿着那份遗诏,几步走到灵柩旁熊熊燃烧着纸钱冥器的巨大铜盆前。
在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董太后凄厉的“住手!”尖叫声中,何进手臂一扬,将那份明黄色的遗诏,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跳跃的火焰之中!
明黄的诏书瞬间卷曲、焦黑,化作一缕青烟和几点飞舞的灰烬。
“你……你……!”
董太后指着何进,浑身剧烈颤抖,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何进看也不看那怒极的董太后,猛地转身,面向被眼前变故惊得呆立当场的皇子刘辨,以及殿中惶惶不安的百官。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
“陛下龙驭宾天,太子之位空悬,国不可一日无储!皇子辨,陛下长子,仁德昭著,当承大统!臣何进,率文武百官,叩请太子殿下节哀,以承社稷之重!”
说罢,他率先朝着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刘辨深深跪拜下去。
袁绍紧随其后,高声应和:
“臣袁绍,叩请太子殿下承继大统,保我汉室江山!”
紧接着,殿内属于何进、袁氏一系的官员,以及那些早己被暗中说服或慑于威势的官员,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纷纷跪倒一片,参差不齐却又声势浩大的声音响起:
“臣等叩请太子殿下承继大统!”
“请殿下承继大统!”
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殿堂。
董太后看着眼前这赤裸裸的逼宫场面,看着自己年幼的孙子刘协惊恐地躲在奶娘身后,看着何进那张写满跋扈的脸,一股腥甜首冲喉头。
她眼前发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何进和跪倒的百官,声音凄厉: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执金吾丁原何在?!给哀家把这帮乱臣贼子……统统拿下!打入诏狱!”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身着甲胄、按剑肃立在大殿一侧的执金吾丁原身上。
丁原面无表情,手按剑柄,缓缓向前几步,越过跪倒的人群,走到大殿中央。
他没有看暴怒的董太后,也没有看跪着的百官,而是对着同样惊疑不定、被眼前变故弄得手足无措的何皇后,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重锤敲在董太后心头:
“启禀皇后娘娘!先帝龙驭宾天,循祖制,新君登基之前,当由皇后娘娘进位太后,临朝称制,总摄国政!执金吾所部,唯太后懿旨是从!其余人等……恕丁原不敢奉诏!”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冷冷地扫过董太后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
“你……你……好!这何氏还没成太后!好一个唯太后懿旨是从!哀家……哀家……”
董太后气得浑身乱颤,手指着丁原,又指向何皇后,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猛地一甩衣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凄厉绝望:
“哀家眼不见为净!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等着天谴吧!”
说罢,在两名同样面无人色的老宫婢搀扶下,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灵堂。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蹇硕看着董太后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殿内跪倒一片的官员和冷漠的丁原,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猛地看向侍立在何皇后身边、曾经同为“十常侍”的张让、赵忠、毕岚等人。
这些人,过去在对抗何进和世家时,曾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然而在立储的根本立场上,为求自保早己因攀附何皇后而与他分道扬镳。
“张让!赵忠!”
蹇硕厉声喝道,眼中是最后的祈求。
“陛下尸骨未寒!你等深受皇恩,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屠户矫诏乱国吗?!”
张让脸上堆起虚伪的哀戚,声音尖细:
“蹇常侍,节哀啊!陛下遗命,玉玺自当供奉于新君驾前。您还是……还是把玉玺交给皇后娘娘吧,哦不,是交给何太后娘娘才是正理。莫要再执迷不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