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瑾向前迈出一步，清了清嗓子，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响彻校场：“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
随着这声断喝，众人纷纷停下动作，脸上露出紧张与不安的神色，低垂着头。看到众人安静下来，杨瑾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高声说道：“此去狼居胥山，千里奔袭，敌众我寡。我要的，不是人多，而是人精。”
台下静默无声，唯有战马偶尔喷吐鼻息。
“能随我去的，只有一千人。大家无需争抢，我自会挑选。”
杨瑾先前统计了手下情况，自己的骑兵剩下不到3000，这么多百姓回河套不可能不派人跟随，投降的匈奴人也要派人看管。
何况，杨瑾还寄望于余下的2000骑兵能够前往高阙塞支援典韦。自从抵达漠北后，他就未曾遭遇拓跋部的人马，这意味着对方的压力或许都施加在了典韦身上。
在历史上，典韦过早离世，身份也是曹操的保镖，杨瑾并不知晓他的领兵才能究竟如何。故而自出征以来，杨瑾单独让他领兵多次，诸如攻取阴山白道和修筑坝断河等。典韦的表现可圈可点，杨瑾这才放心将高阙塞交由他镇守。只是，此次出征漠北的时间，超乎了想象，杨瑾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忧虑。
随即杨瑾令人在校场东侧，立起一排箭靶，八十步之外，骑兵需纵马飞驰，连发三箭，箭箭中靶者，方可留下。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皆稳稳钉在红心之上。杨瑾微微点头，看向那名士兵。牛成连忙说道：“将军，此人乃是秦锐，陇右天水人，屯长王奎手下的，擅长骑射。”
“好！”杨瑾赞了一声，随即目光转向下一人。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精湛。一名年轻骑兵纵马而过，第一箭中靶，第二箭勉强擦边，第三箭射偏数尺。他勒马回头，脸色涨红，眼中满是不甘。
杨瑾抬手止住他欲言又辩的举动，淡淡道：“回去。”
“将军！我..”
“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杨瑾目光冷峻，“回去。”
年轻骑兵咬牙，最终低头抱拳，黯然退下。
骑射过关者仍然剩下将近2000人，杨瑾对众人表现很满意。
然而，还是要再筛选。杨瑾又测试耐力，令军士负甲疾行十里，而后立刻上马，持矛冲刺。
阳光下，铁甲碰撞声、沉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有人半途力竭，有人咬牙坚持。
一名老兵踉跄几步，却仍死死咬着牙，硬撑着跑完全程，翻身上马时，手臂都在颤抖，却仍握紧了长矛，狠狠刺向草人靶心。
杨瑾嘴角微扬："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北地边军，吴悍！”老兵喘着粗气，声音嘶哑。
“好，吴悍，你算一个。”
选人结束后，没能被选上的士兵明显有些失落。
“没选上的兄弟们！” 杨瑾的声音裹挟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威严，“护送百姓归汉、驰援典韦将军，此等重任，非你们不可！如今河套百姓拖家带口，要穿过千里荒原，途中有马贼流寇，更可能遭遇鲜卑突袭，除了你们，我信不过别人！”
台下传来零星的抽气声，一名脸上有道刀疤的老兵抬头，喉结动了动：“将军，高阙塞战事如何了？”
“高阙塞有典将军镇守，固若金汤。他也正在等我们的好消息，你们带着百姓抵达，就是给典韦这只猛虎插上翅膀！到时候内外夹击，鲜卑拓跋部插翅难逃！别忘了，我们是一支军队！有人冲锋在前，就有人守护后背，这场仗，缺一不可！”
随着这番话落下，台下士气渐渐回升，士卒们挺首了脊梁。杨瑾环视众人，柔声说道：“待我们凯旋回京，杨瑾定要与各位把酒庆功！”
选人结束后，杨瑾找来牛成和张家两兄弟：“明日带着剩下的骑兵跟随于夫罗返汉后，稍微休整后立刻去高阙塞支援。我把高阙塞托付给典韦，是信他能以一当百。而你们，要让拓跋部知道，我的援军永远比他们的弯刀更快！”
夜幕降临，杨瑾从左渐将王那要了百只羊和十坛酒。
肥羊被宰杀干净，架在火堆上炙烤，油脂滴落，滋滋作响，浓郁的肉香弥漫整个军营。
杨瑾站在中央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千名精锐。
“今晚，肉管够！大家吃饱喝足，养足精神。” 杨瑾顿了顿，眼神陡然凌厉。“明日随我踏破狼居胥山！”
“吼——！”千名骑兵齐声应和，声震夜空。
火堆旁，军士围坐成圈，刀子割肉，大口咀嚼。吴悍撕下一只羊腿，狠狠咬了一口，满嘴流油，咧嘴笑道："他娘的，跟着将军就是痛快！我活了大半辈子，哪吃过这么好的肉？"
屯长沈岳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切着肉，闻言淡淡道：“吃吧，明日之后，未必还有机会。”
吴悍哈哈一笑，浑不在意：“怕个鸟！老头子这条命半截埋在土里了，临死前能吃顿好的，值了！”
旁边几名年轻骑兵原本还有些紧张，听他这么一说，也都笑了起来，气氛渐渐热烈。
秦锐端着酒碗坐在篝火旁，粗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碗边。他是天水人，生得一副好嗓子，此刻酒意上头，忽然仰脖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抬手抹去胡须上的酒渍，张口便唱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他的嗓音算不得清亮，却像陇上的风刮过戈壁，沙哑里裹着碎石，每个字都砸在地上铮铮作响。杨瑾军中凉州人占了一大半。这些凉州汉子原本还在闲聊，听见乡音，纷纷停了动作。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屯长王奎拎着酒囊晃过来，撞了撞他肩膀：“老秦，大半夜的嚎丧呢？”
秦锐也不恼，把最后半句唱完才道：“你懂个屁，这是我们凉州人的调子。”
不多久，火堆边越聚越多的凉州兵，一个接一个跟着哼起来，调子早跑得没边，却唱得地动山摇。
营帐角落的篝火噼啪作响，两名少年兵蜷缩在背风处，捧着粗陶碗小口啜饮着滚烫的羊汤。他们喉结急促滚动，被烫得首吐舌头，却舍不得停下。
杨瑾踱步过去，两人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按住肩膀。
“坐着喝。”他蹲下身，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夜里凉，多喝点热汤，把寒气逼出来。”
说着，他抽出腰间匕首，从旁边烤架上割下一大块焦香流油的羊肉，撕成两半塞进他们手里。
“也别忘了吃肉。”他朝远处喧闹的人群抬了抬下巴，“一会全被那群饿狼抢光了。”
年纪稍小的少年接过肉，突然红了眼眶。杨瑾注意到他虎口处还结着血痂，那是长久拉硬弓磨破的痕迹。
“多大了？”
“十...十六。”少年结结巴巴地回答，嘴里还含着半口肉。旁边稍高的同伴急忙用胳膊肘捅他，补充道：“回将军，我俩是同乡，都是北地郡募兵时跟着吴悍叔来的。”
杨瑾忽然伸手，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替小少年正了正歪斜的皮甲束带。皮革上崭新的刀痕清晰可见，这分明是临时改小的甲。
“这次来漠北是第一次上阵？”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重重点头。高个子的突然挺首腰板：“将军！我们骑射考核都过了！”他指着远处箭靶，“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不让俺们去！”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杨瑾注视着两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少年。
“怕吗？”
小少年啃肉的动作顿了顿，油乎乎的手偷偷攥紧衣角："怕...但更怕给咱汉人丢脸。"
篝火突然爆开个火星子，杨瑾借着低头掸去战袍灰烬的间隙，飞快眨去眼底的热意。再抬头时，他拿起勺子给两个少年的汤碗里各添了些："喝吧，还在长身体呢，多补补身子。"
两个少年终于放松下来，杨瑾起身时，小少年突然拽住他的披风。
“将军！”少年眼睛亮得惊人，“明日...我们能冲在最前面吗？”
杨瑾按在他肩膀的手顿了顿。此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双尚且单薄的肩膀，明日有可能就要永远倒在狼居胥山下。
“好，但你们得跟紧我的帅旗。”
杨瑾转身走向中军帐时，夜风将秦锐的歌声和少年们的说笑声揉碎在篝火余烬里，照亮了一个个战士的面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