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杨瑾俯卧在榻上,背后敷着厚厚一层金疮药,苦涩的药味在屋内弥漫。案几上的烛火摇曳,映得他苍白的脸色忽明忽暗。
“侯爷,徐荣将军求见。”
“请。”
门外传来徐荣低沉的声音。他大步走入,腰间佩刀轻撞甲片,发出清脆的声响。见杨瑾欲起身招呼,徐荣抬手虚按:“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他在榻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小匣:“生肌膏,混合蜂蜜、猪脂与黄连,涂抹伤处以防痈疽。”
杨瑾苦笑:“徐兄有心了。”
徐荣摇头,目光复杂:“此前我被太师杖罚,你也曾这般来看我。”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当下年月,君侯,行事还需小心啊。”
两人寒暄几句后,徐荣起身告辞。徐荣刚走不久,院外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师弟!”
吕布掀帘而入,目光扫过杨瑾后背的伤后,嗤笑一声:“还行,不碍事,休息几日就好了。”
杨瑾说道:“多谢,师兄前来探望。”
“少来这套。”吕布大马金刀地坐下,解下腰间酒囊,自顾自倒了碗酒,“你家嫂子本来想让我撮合你和张辽的妹子,那丫头你也认识,彼此知根知底。本来想等你忙过开府这阵后跟你商量。”他仰头饮尽,抹了抹嘴角,“不过现在也好,董白毕竟是太师孙女,对你前程更有助益,你我在义父跟前更说得上话了。”
杨瑾沉默片刻,低声道:“师兄,在你眼里,董卓是怎样的人?”
吕布握着酒盏的手顿了顿:“义父赏识我,封我都亭侯,给我良田美宅、金帛无数。比起早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如今不知好了多少。” 他仰头灌下烈酒,喉结滚动间满是得意。
杨瑾又问:“师兄,董卓自退守长安以来,可还有半分进取天下的雄心?”
吕布满不在乎道:“太师坐拥西凉铁骑,掌控朝堂,何须再冒险东出?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杨瑾缓缓说道:“师兄,董卓虽对你有恩,但他残暴不仁,倒行逆施,天下人皆对其咬牙切齿。长此以往,必引大祸。我担忧你我会受其牵连。”
吕布不在乎的说道:“莫非是被义父责罚了,竟说出如此气话。昔日我因些许琐事惹怒义父,他当即抄起手戟便砸,然事后给予诸多补偿。义父性格向来如此,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更何况,若不是对你十分中意,又怎会将他孙女许配于你。”
杨瑾:“师兄,董卓让天子尊称他为“尚父”,自比姜尚,千余年来,除姜子牙外,再无他人受此殊荣。可姜子牙辅周灭商,奠定八百年基业。董卓呢?他除了焚洛阳、废少帝、乱朝纲,还做了什么?”
吕布却道:“他给了我高官厚禄。”
杨瑾笑道:“高官厚禄虽好,也要有命享用才行。眼下董卓诸多行径,废旧君,使天子尊其为尚父,乘竿摩车,其本欲借此震慑群臣,岂料却令天下人洞悉其篡逆之野心,加速了各地反董联盟形成。
他纵容西凉军劫掠各地、挖掘皇陵,此等行径,实乃土匪思维,绝非欲长治久安统治者所为。
董卓覆灭之日不远矣,届时吾等恐成董卓余孽。师兄也应该知道乱世中败者家眷命运,玲绮方十岁吧?嫂子严氏又当如何?”
吕布脸色阴沉,想起当初袁隗等遭董卓下令灭族者的惨状。若是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绝不可能,不可能,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杨瑾压低声音,字字诛心:“更何况,董卓若真视你如子,怎会因一言不合便欲杀你?师兄方才还说过,因琐事,他便掷手戟于你。若非你闪避及时,今日还有命在此与我说话?”
吕布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良久说道:“太师手中,尚有凉州雄兵,未必会....”
杨瑾见吕布终于动摇,立即趁热打铁:“师兄,凉州军当真铁板一块?李傕、郭汜与牛辅明争暗斗,胡轸又与你素有嫌隙。”
“更何况,”杨瑾压低声音,“董卓近来愈发昏聩,竟在郿坞囤积三十年粮草,说什么'事成则雄踞天下,不成守此足以终老'。这种态度,就算有凉州军,又如何能成大事?”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是董卓最信任的嫡系,但他能力平庸,多次战败导。而李傕、郭汜是董卓麾下实际掌兵的实权派,对牛辅的‘裙带关系’并不服气。据《后汉书·董卓传》记载,董卓死后,牛辅独自逃窜,不敢与李傕等人合流,最终被部下所杀,可见双方关系疏离。
杨瑾继续道:“师兄可知,王司徒己联络多位大臣,届时师兄只要不助董卓就好,自有人除之。事成之后,师兄不但无过,反而王司徒会以师兄‘顾全大局,避免兵戈’为名义,向朝廷请功。”
吕布手中的酒盏被捏得咯吱作响。他缓缓抬头,声音低沉:“师弟此言当真?王允当真己布置妥当?”
杨瑾见吕布终于松口,立即凑近一步:“千真万确。王司徒己暗中联络了骑都尉李肃、尚书仆射士孙瑞等人。只待董卓年初朝会入宫之时...”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李肃?”吕布皱眉,“此人当年劝我杀丁原投董卓,如今又要...”
杨瑾轻声道:“正是因此,他才了解师兄的处境。李肃说,当年他助师兄得富贵,如今更要助师兄保全家业。”
吕布站起身,在帐中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正如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突然,他停下脚步:“若事败...”
“绝不会败!”杨瑾斩钉截铁,“我等小心谨慎,暗中谋划己久,连李傕和郭汜都策反了。师兄只需在关键时刻按兵不动就好,凉州军必乱!”
吕布突然转身,一把抓住杨瑾的衣襟:“你可知若此事泄露,你我全家都要...”
杨瑾毫不退缩地迎上吕布的目光:“师兄只需按兵不动,若事败,我一人担下所有,不过去黄泉路上走一遭罢了。”
吕布松开了抓住杨瑾衣襟的手,说道:“这....”
良久,吕布长叹一声:“年初之际,我会以练兵为由,将并州旧部调往城北。若是事情败露,你只管往城北而逃,我营内自会放行。”他抬眼看向杨瑾,眼中己是一片清明,“再告诉王允,我要他亲笔写下保我全家性命的承诺。”
杨瑾大喜,正要说话,却听吕布又冷冷补充道:“若事后有人想卸磨杀驴...我吕奉先的方天画戟,可不认什么司徒大臣!"
杨瑾郑重点头。
“好吧。告诉王允,我答应了。但若他敢耍什么花样...”
“师兄若信不过王允,杨瑾愿以性命作保!若事后王允背信弃义,我必率麾下部众,与师兄共进退!”